夜色深了,夜星反而更加璀璨起來,可人卻乏了,酒肉吃盡,高尋臉頰染上酡紅,對著我傻笑。
讓他徒弟扶了回房睡覺,我收拾好碗筷,也回到自己房里,卻怎么也睡不著,桌上放著醫(yī)生給的藥,至少要吃三年才能停。
我卻沒有再動,春不晚走了,小姨回國,我擔(dān)憂與否,有些事也是命中注定的,既然老天要收去我這身板,我又有什么好爭的?
而且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隔日,我早早收拾好行李,請來讓高尋一行人看管客棧,便出門。
我不知道春不晚去向何方,但至少有一個地方她會做短暫的停留,也許那里有可能遇到她,如果遇不到那說明我們之間沒有緣分,即沒有緣分,我強求又有什么用。
列車一路往北,途中的風(fēng)景千篇一律,唯有過了川地,陡峭的山地拔平,連綿的山地便少見了,直到久違的麥田出現(xiàn),距離我的目的地也就近了。
那是春不晚出生的地方,也是我們彼此慰藉的地方,還是我們此生,都不愿提及的地方。
到了省城,我又轉(zhuǎn)至鄉(xiāng)下,想著即已到了這里,就去看看春不晚的父親,畢竟是她唯一的親人。
又過了一個日夜,才到達黎平縣,按照我托人找來的地址一路找過去。
正是正午時分,那戶小院夾在眾多新樓中間,顯得即灰敗又格格不入,像是個垂暮老人同一群陽光的孩子照相似的。
大門緊閉著,不知是哪家的狗兒在沖著我亂吠。
我走過去敲響門,半天才聽到有人應(yīng)答:“誰呀?”
門隨聲吱嘎打開,一位身著白色襯衫的頭發(fā)已白完的老人,一臉困惑的看著我:“小兄弟,你是找誰?”
“您好,我是春不晚的鄰居,特意來看望春老先生。”說明來意,看著立刻笑了起來,一雙桃花眼彎起好看的弧度。
臉上除去皺紋沒有一點老年人該有的斑斑點點,脊背也很直,足可見年輕時也是個英俊瀟灑的人。
“晚晚的鄰居啊,快進來,小臨啊,麻煩你幫我添杯茶,家里來客了?!?p> 說著把我讓進去,只見大廳里坐著個很有大叔味的男子,留著一下巴的胡子,很瘦,骨骼線條很明顯。
他面前的茶幾上擺著副象棋,正是廝殺最烈的時候。
我把見面禮遞給春老,在茶幾旁坐下。
“來就來了,還帶什么東西?!贝豪闲澚搜劬Γ骸靶∨R,這是我女兒的鄰居,還不知道叫什么呢?”
“晚輩姓蘇,名十年,不僅是不晚的鄰居,還是同學(xué)呢,這是我們的畢業(yè)照?!蔽颐ψ隽俗晕医榻B,再拿出手機來翻出畢業(yè)照給他們看。
兩人都看過后,那位叫小臨的便問:“蘇先生怎么突然想起來看望春老了?”
“因為不要她……就剩這么一位親人了,而且她剛生完孩子我就聯(lián)系不上她了,想著她會不會回來看望老人家,所以就冒昧過來了?!蔽艺f到。
話音落盡,兩人都是一驚:“她有孩子了?”
“她就有孩子了?!”
說完兩人都不由得笑起來,春老更甚,激動得站起來大笑:“那孩子有孩子了?我有孫子了?!”
隨后又想到我說聯(lián)系不上她了,便又焦急起來:“等等,你說聯(lián)系不上她是什么意思?不是,她一個女孩子家還帶著個小孩,能上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匆匆跑過來的?!蔽业?。
春老便焦急得來回走動,小臨見狀寬慰:“春老,你先坐,說不定小晚她過幾天就過來看你了呢!”
春老哎呀一聲,布滿皺紋的臉立刻夸了下來:“晚晚她不想見我……”
“畢竟是唯一的親人,她又怎么會不見你呢?”小臨把春老拉過來坐下,安慰他到:“你放心吧,你就這么一個女兒,小晚她一定會來看望你的?!?p> 春老聽后搖頭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太傷她的心了,她根本就不會見我的。”
“她還帶著個孩子呢,怎么說也要人幫忙,您別急,咱們四處留意下就好了?!?p> 小臨好生勸了又勸,才把春如風(fēng)的情緒撫平,轉(zhuǎn)而對我說到:“蘇先生這么遠(yuǎn)過來?吃過飯沒有?要不我給你點份外賣吧?!?p> “不用勞煩了,我在車站吃了點東西,現(xiàn)下還不餓呢?!蔽揖芙^到:“雖然現(xiàn)在沒有不晚的消息,但她臨走前給我留過字條說會照顧好自己,我也不是特別擔(dān)心,只是有些放心不下,又有些舍不得她,所以這才跑過來碰碰運氣呢?!?p> “等一下?!毙∨R突然道,他抬起眼疑惑地看向我:“小晚的丈夫呢?他都沒過來,怎么你跑來了?”
說起這個,我一時有些語塞,思忖良久才到:“不晚先生住的那里,著了一場大火,他們家人,無一……幸免?!?p> “什么?!”
兩人又是一驚。
我繼續(xù)道:“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她是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孩子,三個月前才生的,我剛好就在古城里暫住,就見到她大著肚子一個人生活?!?p> “我們畢竟是同學(xué),就把她接到身邊照顧,直到她不聲不響走了。”
兩人一時說不出話來,誰都不想去相信,好端端一家人,就這么沒了,讓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活著。
我默默喝著茶,讓他們各自消化著我?guī)Щ貋淼南ⅰ?p> 春不晚隔斷了與這片出生地的聯(lián)系,像是一葉風(fēng)箏斷了線,落到各種地步也與牽線人毫無瓜葛。
春如風(fēng)為這事哭了好一頓才平復(fù),把春不晚的事情問了又問,只至金烏西沉,他才放過我。
離開春如風(fēng)家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我一個人默默走在這條與記憶里對不上的路上,想著當(dāng)年踩著積雪,同春不晚前來探望春如風(fēng)的事情。
這里變了又變,唯一沒變的只有春如風(fēng)家那一棟房子,他好像是固執(zhí)的不肯改變,也許這樣那葉斷了線的風(fēng)箏有一天回來時,還能識得回家的路。
可是有些感情即已被耗盡,那一盆炭燃成了灰燼,往后再去點,怎么也點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