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世上難得兩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
這世間所有的遺憾都是如此。
和父親的抗?fàn)幨且饬现械?，在得知沈青不能生育以后，本來還看好沈青的徐父開始徹底的抵制自己的兒子再和她接觸，他并不是覺得沈青不好，只是給徐家留個后一直是老婆子的念想，以前有倩倩在的時候她就念叨著讓徐朗和徐嬌嬌再生一個，這老婆子走得那么突然，他怎么能允許老婆子唯一的遺憾都不得到完美。
“我跟你說，大不了就狠狠心，咱湊湊錢，那個趙蒙蒙就趙蒙蒙吧，好歹人家能生孩子！”
徐國華打死都不在這件事情上松口，什么都可以接受，唯獨孩子的事情沒得商量，不就是錢嘛，反正他才退休，又有手藝，大不了出去打工去，怎么著不能掙回來錢。
“絕對不可能，我就算不娶沈青我絕對不可能娶趙蒙蒙！”
那個女人說起來他都覺得惡心，不過是仗著自己還沒有結(jié)過婚就各種挑剔，當(dāng)時他要不是看著父親的面上打死都不可能去相親的，如果不是簡言之出來攪和，他也是和趙蒙蒙聊不了多一會兒的。
“那就再去相！反正今年你必須給我找個媳婦兒回來！”
老頭生氣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就非得跟沈青那棵樹上吊死是不是？
“要娶你自己娶去，反正你也不過才六十，娶個老婆回來，本事讓她給你再生個，你就不這么強求我了！”
徐朗也是生氣了，說起話來也沒過腦子，等到看到父親不敢相信的看著自己，滿臉的質(zhì)疑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瞬間心頭的火氣一下子就滅了下來。
“爸……”
他也很后悔自己說出那樣的話來，明明他是知道的，父親在他不在家的時候時常抱著母親的遺像落淚，這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可真是個混賬。
“你！”
徐國華手里的拐杖在顫抖，他揚起了拐杖，在半空停留了半天，顫抖了半天，終是沒有落在徐朗的身上，而是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沒有孩子，以后誰給你送終，誰每年為你燒香點蠟，難道你就真的不在乎？”
中國特有的傳承情結(jié)是老頭子一直不愿意松口的原因，也是他的親身體驗，他知道對于一個家庭而言孩子到底有多重要，就好比如他，如果不是還有徐朗在，他又怎么會咬著牙的活下來，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次是想要追隨他的母親而去嗎？
徐國華的眼角濕潤了，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兒子年紀(jì)大的時候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就算沈青真的和他結(jié)婚了，那也有老的時候，難道到時候他們就真的只能依靠彼此，就不后悔沒有孩子在身邊？
他不相信！
現(xiàn)代社會老年人和年輕人在對于年老以后的一個觀念差形成了他們對于同樣事情的看法的不同，就好像養(yǎng)老這個問題一樣。
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知道，社會的福利設(shè)施在快速的完善，養(yǎng)老不一定要靠孩子，只要年輕的時候努力，完全是可以在年紀(jì)大了不能照顧自己的時候搬遷到養(yǎng)老院去休養(yǎng)的，那里的服務(wù)以及設(shè)施都是相當(dāng)完善的，有時候比身邊有孩子還要更順心一些，畢竟誰都不能保證孩子能不跟自己置氣，不惹自己傷神勞命。
而徐國華這一輩的人不同，他們的觀念還停留在老年的時候如果要去養(yǎng)老院過就是會讓孩子背上不孝的罪名的想法來，幾千年的傳承讓他們覺得子女齊全兒孫環(huán)繞才是人生的完美，而缺其一樣都是對這種觀念的大不敬，這也是為什么他堅持的原因。
“我不需要誰給我送終，再說了我早就申請了遺體捐獻，就算是有孩子，我死了也輪不到他/她替我燒埋，更談不上什么燒紙點蠟，那都是你們的老觀念了，那些封建迷信不過是精神上的一個支撐而已，我不需要?！?p> 老年人總覺得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不給家里去世的長輩燒紙那是大不敬的，而年輕人完全不會那么想，他們認(rèn)為人死了就是死了，記住你的那叫回憶，沒有記住你還勉強到點兒燒紙點蠟的那叫作秀，再說了人活著都是要往前看的，總是沉浸在過去的悲痛里，又怎么能去過接下來的日子，生活是不會因為任何事情，任何人而停止的，他不能，他也不能。
對于這個問題，兩爺子不是第一次討論了，以前徐國華還以為他說的捐獻遺體是說著玩的，誰想到他這回來真的，這下更是生氣了。
中國人講究個全乎，就算是死了也一定要全乎，如果少上一點什么那都是對死人的不敬，而他居然把遺體給捐了，這沒讓徐國華一口氣堵在心頭人差點背過去。
“你這是要氣死我啊你！”
老爺子用拐杖狠狠的敲擊著地板，還好他們是住在一樓，這要是住樓上，樓下的人早上來抗議來了。
看著老爹痛心疾首的樣子徐朗倒是一點都不后悔，他覺得自己死后反正遺體也沒什么重要的，如果能救助別人或者是為科學(xué)做出一點貢獻，他覺得比燒了更劃算，反正人死如燈滅，他又不指望自己還能活過來。
“爸，你就認(rèn)清現(xiàn)實吧?！?p> 徐朗雖然很不想說，但是沈青那邊讓他不得不加緊對于自己父親觀念的扭轉(zhuǎn)，只有他的態(tài)度改變了，以后面對沈青的時候他才不會讓她更受傷。
“滾！你給我滾！”
老頭子拐杖一指大門的位置，心頭有些發(fā)疼，現(xiàn)在他連一眼都不想看到這該死的孩子，要知道活下來得遭這么多的罪，當(dāng)初他還不如跟老婆子一起去了得了，最起碼眼不見為凈。
“嗯，我走，你先自己緩緩?！?p> 徐朗知道這事情急不得，要是真把老頭急出個好歹來，他也是會后悔的，于是他站起身來往門邊走，開門準(zhǔn)備出去的時候，他又轉(zhuǎn)過了身來。
“晚上吃點什么？我一會兒好帶回來?！?p> “我他媽想吃了你！”
徐國華沒想到他居然還能如此淡定的問他這個問題，當(dāng)即手里的拐杖就脫手而出，直直的往徐朗砸過來，徐朗倒是沒避開，而是伸手接住了下落的拐杖，把它順手靠在了墻邊的位置，好心的提醒。
“這玩意兒配起來挺麻煩的，你還是被給搞壞了，免得到時候連路都走不了?！?p> 那邊了老頭兒已經(jīng)抓起了桌上的茶杯，他趕緊閉上嘴拉門出去了，但是在門關(guān)上的之前，他還是探頭進來說了最后一句。
“晚上我去切點鹵菜，咱倆喝點？”
“滾！”
老頭子揚手作勢要把手里的杯子扔過來，徐朗趕緊縮到了門背后。
“那可是媽生前最愛的杯子，能耐你就摔了它，你看老太太晚上來不來找你好好盤盤道！”
說完他就摔上了門，快速的溜了，徐國華手里的杯子最終只是揚了揚，還是沒舍得扔出去，就像徐朗說的，這是媳婦兒最愛的杯子，他怎么舍得，就算傷了自己他也不會讓老婆子不安心的。
“媳婦兒啊，為什么你就得那么早走了呢，非得留下這么個混小子跟我天天的不對付，早知道這樣當(dāng)初咱倆一起走多好，好歹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不是?！?p> 看著旁邊壁柜上徐母的黑白照片，老徐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那死孩子啊，認(rèn)死了老沈家的閨女，可是那閨女不能生孩子啊，你說我該怎么辦啊，我是真的不是嫌棄那閨女啊，我也知道那閨女好，經(jīng)歷了那么多，還能那么的堅強，可是我真的不忍心看著孩子就這么孤獨終老啊，他這以后可怎么辦啊……”
徐國華的眼淚越來越多，說到徐朗他就想到了那些沒有后人的可憐老人們，那些人的痛苦他可是親眼見到過的，他怎么忍心自己的親生兒子面對那樣的未來，所以不要怪他狠心啊，他真的只是為了他好啊，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呢！
接下來的幾天，老徐都跟小徐處在冷戰(zhàn)期間，兩人既不說話也不交流，對于找媳婦兒的事情徐國華倒是沒耽擱，他現(xiàn)在也顧不得院子里的那些鄰居們也是逼死自己媳婦兒的罪魁禍?zhǔn)?，終于每天沒事兒就坐在小區(qū)的院子里和那幫老頭老太太們閑聊天。
開始的時候大家還都因為那天徐嬌嬌來胡亂指責(zé)的時候一起參與而讓徐母心臟病發(fā)作去世而感到愧疚，當(dāng)徐國華出來走動的時候，大家還都很不好意思上前跟他搭話，后來還是看到幾個本來和徐國華還不錯的老年人跟他聊天的時候，他好像并沒有把那天他們的起哄記在心里，大家這才慢慢的跟他又熟絡(luò)了起來。
“老徐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孩子們現(xiàn)在長大了，他們自己能做決定了，未來的事情他們自己會考慮的，你只要想著怎么養(yǎng)好身體就好了，你還操那個閑心干嘛。”
本來徐國華是打算來找共同語言的，誰知道這院里的老人們居然都統(tǒng)一覺得他管得太多了，難道他真的錯了？難道現(xiàn)在的時代真的變了？
“可是孩子……”
這是他心底的一個癥結(jié)，怎么著都不能解開，這也是他為什么還和徐朗在冷戰(zhàn)的原因。
說別的大家可能還不一定有共同語言，這一說到孩子，大家伙那話題可就多了去了。
“嗐，這一輩人不管二輩人的事兒，再說了，這孩子要是孝順還好，要是遇上個不孝順的，不給你氣死就算是好的了，你還能指望他們？還是指望指望政府吧！”
和徐國華整天窩在家里思念亡妻不一樣，大家伙多多少少的喜歡在院子里走動，八卦得多了自然觀念也就不一樣了。
以前還在上班的時候他每天就是單位家，除此之外不去別的任何地方，跟同事的關(guān)系也僅限于工作之中，其它的關(guān)系倒是很少，這退休以后更是除了媳婦兒身邊哪里都不去，媳婦兒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這徐母一去世，他就像是缺了火車頭的列車一般，找不到了前進的方向，除了每天窩在家里懷念那些有媳婦兒的日子以外他還真的沒去接觸這些。
“可是住養(yǎng)老院聽起來好丟人的?！?p> 他還想要努力的讓自己的觀念得到認(rèn)同，誰知道這番話說出來卻讓在座的人都笑了，其中笑得最厲害的還是他一直以為家庭和睦的那一位。
“我倒是愿意讓他們把我送去養(yǎng)老院呢，最起碼我現(xiàn)在不用每天又要操持家務(wù)，又要幫忙帶孩子的，連個休息都沒有?！?p> “可是你不帶孩子誰帶？”
“保姆啊，現(xiàn)在家政都這么完善了，雖然那壞人不少，但是裝個監(jiān)控也就百來十塊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解決的。”
“那你以后養(yǎng)老？”
“嗐，老娘我的退休工資比那兩口子差不了多少，每個月還得我拿出來補貼家用，就算老娘我不要他們養(yǎng)老，就那點工資，我有什么不能瀟灑的?！?p> 他們都是大型國有企業(yè)退下來的職工，年輕的時候勞累過，現(xiàn)在退休以后拿的工資都比較可觀，特別是那種技術(shù)工種，那工資更是好多年輕人都不一定能比得上的，哪里不好了。
徐國華一直以為自己的觀念是正確的，沒想到現(xiàn)在的社會居然已經(jīng)讓維持了幾千年的觀念都開始發(fā)生了改變，難道他真的太迂腐了。
“可是……”
“嗐，有什么可是的，只要他們不來叨擾我，我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什么子孫環(huán)繞，得了吧，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都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你還有什么可操心的?！?p> 這幫老年人現(xiàn)在沒事兒就單位退休辦組織一起旅游，這出去見得多了，觀念自然也就開放了，不像徐國華一樣還守著以前的老觀念不放。
“那這總要有人來傳承吧?！?p> 徐國華最后堅守到，聽到他這么說，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什么傳承啊，不就是個姓嘛，有什么傳承不傳承的，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家里又沒有皇位要繼承，有什么可傳承的。人家清朝搞得那么厲害，最后還不是斷了根，你看有幾個還光明正大的叫愛新覺羅的，也不怕出門讓人笑話?！?p> 聽到這，徐國華才真的覺得這世界不一樣了。
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接受事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