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幕中,有多少人葬身他鄉(xiāng)。就在皇甫烈命隕之時,提前折回的同袍,也已是窮途末路。
王琦、樂興的無覓,孤軍深入的先導(dǎo)們,歸途只會是一路血戰(zhàn)。層見疊出的伏兵,不斷撕咬蠶食江左兒郎,孫堅眼見麾下弟子凋零大半,終是放棄合流的打算。
眼下,精疲力竭的騎兵們,正陪伴著孫堅顛簸在蜿蜒崎嶇的小道上。已經(jīng)脫力的他們,陸續(xù)有人因目眩摔落以至是身亡。
約走出半刻,等到孫堅再度清點人數(shù)時,連他在內(nèi)已經(jīng)不足百騎。懷揣對同胞的愧疚,以及即將逃出生天的慶幸,一行人很快再度啟程。
然而支撐他們的求生意志,不久就被現(xiàn)實無情摧毀。只因這條近乎直通長社小道的末端,已經(jīng)被百余黃巾弩兵所堵塞。
“未曾料想,我孫堅竟然是死在這般烏合之眾之手…”既是無可奈何,亦是覺得荒誕,孫堅慘然發(fā)笑道。
似眼前這般毫無保護赤果列陣的弩兵,但凡有些體力,根本不值一提。然而就是這樣愚蠢的排兵,在今日卻是致命。
孫堅并不清楚,此刻愚蠢的排兵者,正因他們的造訪而心緒不寧。微弱月光下,緊張弩兵人群里,賈詡默然注視著百步之遙的血人們,面色微微蒼白,胸口莫名絞疼。
他所以出現(xiàn)在這里,事情還要從十?dāng)?shù)個時辰前說起。
天色漸亮,黃巾渠帥波才,帶著親隨晃蕩在仍舊靜謐的營壘。黝黑的眼圈,透露他一夜未眠。
普通黃巾兵士,或許會覺得以十萬優(yōu)勢兵力,重重圍困長社,勝利唾手可得。然而知道內(nèi)情的波才心知肚明,眼下豫州黃巾無限風(fēng)光之下,隱藏著巨大的風(fēng)險與隱患。
“糧食,糧食!究竟該怎么弄出糧食…”暗自思忖間,波才眉頭緊攢。毫無頭緒的他,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去北面,焦慮的神色就像是在乞求垂青。
自響應(yīng)大賢良師以來,波才殺官奪城,幾近跨州連郡?,F(xiàn)更是集結(jié)重兵,將漢朝的精銳盡數(shù)圍堵在長社孤城。意氣風(fēng)發(fā),就將震動天下的他,莫非要因糧秣之故功虧一簣?波才委實心有不甘。
進退懸而未決,身邊又無人顧問。遲疑彷徨縈繞波才,嘴里不免又開始念念有詞。他又在嘗試與大賢良師溝通,波才希冀身在冀州的張角可以指引他方向。
繁瑣的祈愿,在最初之際就因巡邏兵士攪擾中斷——他們宣稱抓到奸細(xì)。心煩意亂,幾欲殺人的波才,狠狠瞟眼不識趣的兵士。進而是拔出被捕青年所攜短劍,毫不猶豫架在青年脖頸前,單刀直入干脆利落地說:“我的耐心有限,想要活命說出姓名來意?!?p> “在下姓賈名詡?!焙庀頊喩?,賈詡真怕波才不問緣由就是一刀,暫時忽略掉近在咫尺的紫電劍鋒,他裝出泰然模樣道:“特為渠帥心中隱疾而來。”
過去幾日,賈詡觀察黃巾幾番攻城,赫然覺察出其中的退卻之意。見微知著,他意識到蛾賊糧秣將盡。
慶幸之余,他推演到蛾賊真若退兵,皇甫嵩就算馭兵追出,最多也只是擊潰罷。
進而賈詡腦海浮現(xiàn)一個可怕的事實:漢軍假如無法在長社城下聚殲蛾賊,潰散的燒殺劫掠之徒一旦散進鄉(xiāng)間,王師根本無力分辨清剿。而這些肆無忌憚的狂徒,不但將在短時間內(nèi)犯下無數(shù)的血案,更將長期霍亂潁川乃至整個豫州。
因而賈詡覺得,他必須做些什么,將波才與其麾下十?dāng)?shù)萬眾留在長社城下,將他們的命留在長社城下。而對付貪婪者最好的辦法,就是用足夠的利益誘惑出他心中的貪欲,令他戀棧不肯退去。
波才之弱點,在于沙場經(jīng)驗稀缺,尤其是失敗的經(jīng)驗。否則斷然不會再瀕臨糧盡時,依舊躊躇原地。
憑借擊潰朱儁的名聲,就算手中十?dāng)?shù)萬眾一朝喪盡,隨時也能登高一呼再聚數(shù)萬。他的心中或多或少會有類似的聲音,賈詡要做的就是將其放大。
“你說…你叫賈詡?”眉頭一挑,波才驀然想起什么。他低眉沉吟片刻,問:“你是否認(rèn)識大賢良師?”
數(shù)年前的冀州,張角曾開壇講法,稱其昔日遭逢災(zāi)厄,黃天特遣一少年拯救,其人正是叫賈詡。這般細(xì)枝末節(jié),張角多數(shù)子弟只怕俱是忘懷,也只有真正相信黃天的波才才會銘記在心。
全然沒想到波才竟然知曉濟陰之事,眉梢微挑,賈詡蛇隨棍上,不假思索順勢點頭回答:“算是舊日相識?!?p> 猜測張角或許是以當(dāng)年之事,佐證其天命所歸,賈詡緊接著語焉不詳?shù)匾庥兴傅溃骸拔裟辏以茳S天指引,解大賢良師災(zāi)厄。今番,亦是承黃天敕令,前來襄助渠帥免遭糧盡敗亡之禍?!?p> 玄之又玄的回答,只因波才篤信黃天,加之一言點破糧盡,使得這位渠帥不疑有他。下意識顧盼北面,他意識到或許是大賢良師聽到他的呼喚,由是派遣神上使襄助。
喜上眉梢的波才,口稱一聲黃天當(dāng)立,立時親自引領(lǐng)賈詡前往帥帳。離開前,他也不忘用眼神示意親隨留下,替他解決已經(jīng)聽見斷糧危機的兵士。
重歸帥帳,清退左右。手握十?dāng)?shù)萬雄兵的波才,迫不及待地向不滿二十歲的青年請教說:“神上使在上,波才不敢絲毫隱瞞。本方信徒糧食只夠維持九日,還請神上使設(shè)法救苦?!?p> 只是誠意發(fā)問的波才并不清楚,眼前水靜無波面龐的青年,只因手中紫電的回歸,業(yè)已產(chǎn)生出一個沖動的想法:只要他猝然出手,五步之中的波才,必然是身首異處。
無數(shù)的可能在瞬間推演開去,誘人的念頭終究還是消弭。只殺一個波才,有用嗎?他所以赴險,不就是因為豫州黃巾必須徹底覆滅,潁川才能迎來安寧嗎?
“此事何難?”穩(wěn)住心神,未露絲毫破綻。賈詡微微一笑,徐徐道:“長社本就是豫州糧秣集散之地,城中糧食堆積可謂如山,渠帥豈有意乎?”
悠悠青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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