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塵所處的空間，分不清是虛妄還是現(xiàn)實，嘴里咸濕的味道，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七魂的拒絕，顯然讓他不知所措，他怔怔的看著遠山，在視野中模糊不清，風(fēng)吹斜了雨簾，空氣有些微冷。
“我可以跟你做交易?！彼o抓最后的救命稻草不放，“求你修補好我的魂元。”
“你應(yīng)該明白，從離開云棲寨，離開那個家后，你就一無所有，你拿不出等價的東西和我做交換，”七魂的身體，滴雨未沾，他看著他絕情的說到。
“我……”從踏上征程開始，他都明白，縱然有幸見到圣境強者，也沒有交易的資本，他想到了一百種壞的結(jié)局，卻抱過一次僥幸。
“世間那么多苦厄，你有如此的本領(lǐng)，對世人漠不關(guān)心。我有心，卻無力，你給我重生的機會，我以你的名義去做世間的救贖者，世人將會敬你拜你?！背綁m動容的說，“你想要其他的籌碼，我也會一點一點的還給你?！?p> “你有沒有想過，我給了你魂元，你還是一生都無法成為強者?！逼呋赀@么一問，便終結(jié)了他最后的幻想，他淋成落湯雞，他依然玉樹臨風(fēng)。
“有的人注定平凡，平凡未必不好?！逼呋晔忠粨P，雨駐風(fēng)歇，云朵翻涌，大片陰影在森林里移走，明亮的光彩灑播下來，楚越塵孤身一人，置身在光芒里，感受過溫暖，讓他更覺荒涼。
七魂說他看過世間風(fēng)景，也享受過榮耀，應(yīng)該知足。有時候，平凡也是一種奢望，可他要尋姐姐炬之，要帶三千村民回云棲寨，還欠風(fēng)淵一雙腿，他不能讓殘缺的魂元成為他的累贅，這便是他倔強的緣由。
“七魂，既然你是世人的千姿百態(tài)，為何不能體會百味的疾苦?！彼У姆较蜇?zé)問，“難道他們就活該在泥澇中掙扎嗎？”
七魂沒有回應(yīng)，四面山風(fēng)，林影綽綽，空間開始土崩瓦解，腳下的土地裂開，林子粉碎如煙，他孤立在山崩地裂的林中，如一粒微渺的塵埃。
來不及悲傷，也無力掙扎，就被拉回現(xiàn)實，回到鏡湖。
楚越塵還沉浸在悲傷里，一切恍然若夢，夢醒了，一切蕩然無存。
他立在白門前，湖水止如平鏡，風(fēng)帶起細微漣漪，幾簇綠茵，三兩只蝴蝶追逐，他頹唐得邁不出半步。
楚歸鴛倩影如鴻，她赤腳站在五彩碎石路，翹首等待他的歸來，當(dāng)白門蕩漾的氣息出現(xiàn)半個身影，她嘴角含笑，神色輕松下來。
霍白亦垂喪著腦袋，青銅狼牙戟橫呈在地，掃亂了路中的碎石，他看著楚越塵的眼，那里被失望占據(jù)，一些捶死掙扎后的潰敗，有些無奈的問道：“你也敗了吧？”
“他不能拒絕我們，”楚越塵目光狠戾，跋山涉水，吃盡苦果，無數(shù)次命懸一線，與死亡擦肩而過。
他能怎么辦，他只是不被命運眷顧的棄兒，他所執(zhí)著的信念搖搖欲墜，道路千萬條，萬千皆被阻。
“我們不能順從命運的安排，何況他只是七魂，去他大爺?shù)墓浇灰祝ニ鬆數(shù)氖ゾ硰娬??！被舭滓嗪龅囊荒_，青銅狼牙戟借力拋起，五彩碎石紛亂四射，他神色堅定，殺意騰起。
“我尊為西界金湯將軍，你不過是王土下的臣民，別說是救一次瑾妃，就算要你的命，你也得給?！被舭滓嗯虬组T奔去。
對于他突然的舉動，楚歸鴛揮手制止：“霍白亦，你別沖動?！?p> 他已踏破水波，舉戟刺向三道白門，衣擺舞動，水花飛濺，戰(zhàn)戟在鏡湖上拖出一道長龍，他緊盯白門，決然攻去。
與此同時，楚越塵身已凌空，袖中探出銀針，身形旋轉(zhuǎn)，銀針飛射。
他們對視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為了掌握命運，值得冒險。
狼牙戟斬下，銀針入門，鏡湖無動于衷，殺氣漸熄，他們的怒意對鏡湖來說，不過如朝露入海，留不下一絲痕跡。
風(fēng)平浪停，靜如止水。
不甘心，霍白亦很快發(fā)起第二輪攻擊，戟如風(fēng)，劃破空氣，銳鳴聲刺穿耳膜，排山倒海之勢，戟落，卻沒撼動白門半分。
楚越塵掃出了全部的銀針，盡數(shù)落入鏡湖，如松葉緩緩墜底。
空氣抖動了一下，嗡的一聲，波形的氣流里走出一道身影，七魂現(xiàn)身，他們看過去，是各自的樣子。
“回去吧，趁我還沒有動怒?！逼呋贻p輕落在湖面，漣漪散開。
“我已經(jīng)怒了，”霍白亦舉戟刺去，義無反顧。
“住手。”楚歸鴛想勸止，卻來不及了。青銅狼牙戟斬落，七魂紋絲不動，一瞬，一股無形巨力將霍白亦震飛，狼牙戟脫手，仰身重重摔在鏡湖外的五彩碎石上，嘴角溢出一抹鮮血，手捂胸口，面露痛苦狀。盡管他已踏入晉玄境，但對七魂來說，不過渺若沙粒。
“別說西界，整個瀾州也不在我眼里?！逼呋昴暤?，他一步步朝著楚越塵走去，一股重壓隨之而來，他感覺到窒息，除了眼睛微動，什么也做不了。
七魂看了楚越塵一眼，楚越塵轉(zhuǎn)瞬到了岸邊，甚至不知道發(fā)生過什么，胸脯因緊張而起伏不定。
他明白，七魂于世間是恐怖的存在，沒人可以主導(dǎo)他的意志。
霍白亦仰天長嘯，發(fā)出悲傷而絕望的聲音，母親于他而言勝過生命，他卻救不了她，他一無是處。
“七魂來自圣境?！背w鴛蹲在霍白亦身旁，輕拍他的肩膀，眼神關(guān)切。
霍白亦明白了她的話語，圣境是什么地方，那是存在于傳說里的故事，如今，傳說里的人物就在眼前，他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無疑以卵擊石。
“你們做了選擇，我也給了答案，那么，后會有期?！逼呋晟碛暗?，聲音回蕩，“起風(fēng)了，鏡湖的漣漪很快就會散到瀾州的每一寸土地上?！?p> 話音未落，他們身體一墜，跌落在沙漠上，翻滾了幾圈，回過頭去，碩大的沙人轟然倒下，塵煙漫天，細膩的沙子撲面而來，楚歸鴛輕微咳嗽，塵煙刺激得他們睜不開眼，胡亂揮動衣袖，散去微粒，再看時，大漠歸于平靜，一望無際的延伸向遠方，斜照的陽光，將沙丘分割出明暗的層次，一片金色，依然是熟悉的景色。
他們坐在較高的沙丘，以最自然隨意的姿勢，陽光下，側(cè)臉和發(fā)梢一條亮色，相顧無言，望向遙遠的地平線。
對于門里世界發(fā)生的一切，閉口不提，那是藏在他們心底不可言說的秘密。
斜陽西下，楚歸鴛站起身，朝著沐豐城緩走了十幾步，回過頭招手道：“白亦、越塵，我們回沐豐城吧?！?p> 楚越塵勉強應(yīng)道，站起身，剛走出一步，便趔趄栽入塵沙，沒了動靜，楚歸鴛驚呼著奔跑過來，紅裙飛揚，發(fā)絲糾纏，她滿臉擔(dān)憂。
霍白亦將他翻了個身，搖晃著他的身體：“越塵兄，你醒醒?！?p> 他太累了，有的時候，絕望比累更容易崩潰，楚越塵的身體和意志都瀕于零界，他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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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湖邊，白塔內(nèi)，一曼妙女子沿著木梯緩緩上樓，腳步輕盈，她身著黑色布衣，玉釵將烏黑的頭發(fā)豎起，她的面容藏在銀色面具之下，唯留一雙疲憊的眼。
房間整體昏暗，石墻凹凸不平，隨意堆砌著雜物，凌亂不堪，卻掩飾不了房間的空洞，銅架上火把燃燒，淡黃色的火光搖曳，仍不足以照亮這里的環(huán)境。
女子小心謹慎的穿過狹窄的過道，身影在墻壁上變幻，忽近忽遠。近了，兩名女子一模一樣，一樣的身形，一樣的穿著，一樣的面具，因為七魂，他是世間所有人的樣子，一切便順理成章。
“問水，你回來了？”七魂背對而立，開口問道。
“我回來了，魂主?！彼p手重疊，鄭重叩拜。
她是問水，鏡湖五魅之首，常年隱身在煙城，目的是獲取煙城的所有最高機密。
“煙城開始行動了?！?p> “做得不錯，問水?！边@個消息早就傳回鏡湖，七魂轉(zhuǎn)過身，銀盔下的眼睛滿是興奮。
“這是我該做的，十三年前，若不是魂主救我，問水早就化為一抔黃土?！眴査眢w微躬，恭敬的說。
“過去的事不必重提，”七魂走近，輕輕握住她的手，語氣歡快，“你作為鏡湖五魅之首，在煙城替我處理了不少棘手問題，接下來，我們就等著看瀾州風(fēng)煙四起?！?p> “既然回來了，你就留在西界，我一個人在鏡湖近十年，也孤單了?！逼呋晖皺诜指钸M來的陽光，目光里多了歡喜，人回來了，鏡湖就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