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北官道上停著一輛馬車,車夫端坐在車上,穩(wěn)穩(wěn)持著韁繩。
身后簾兒一挑,探出一張小臉來,小姑娘如同粉妝玉砌,眸如秋水眉似遠山,輕啟朱唇說道:“黎叔叔,何時能進城?”
車夫抬了抬帽沿,回頭笑道:“丫頭,枯坐了一個時辰了,累了吧?”
“倒也不是,黎叔叔,我想下車透透氣?!毙」媚镎f道。
“再忍耐些吧,等你爹爹消息一來我們就進城?!崩栊哲嚪蛘f著,輕聲催促著馬兒緩緩前行。
“黎叔叔,我有些兒不方便?!毙」媚镅壑樽右晦D(zhuǎn),有些為難地說道。
車夫會意,他看了看四周,指了指西邊的小樹林,說道:“那邊吧,讓阿黃陪著你?!?p> 小姑娘歡快地答應了一聲,從車廂跳了下來。
“丫頭,小心些!別摔著!”車夫一臉的寵溺。
“知道啦,黎叔叔在這廂稍待,侄兒去去就來?!毙」媚锖蛙嚪驍[擺手,嘴里呼喚著阿黃,一只皮毛綢緞般油亮的大黑狗從一旁轉(zhuǎn)了出來,咧著大嘴伸出長長的舌頭,跟在小姑娘身后往西邊樹林去了。
“阿黃,”小姑娘呼喚著大狗的名字,一步步往西邊走去。
大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像是剛從哪里竄回來。
“阿黃,有什么好玩的事嗎?”女孩拍了拍它的頭,親切的問道。
大狗點點頭,充滿好奇的眼睛在大長臉上有些滑稽,可能它有些迫不及待,不停的搖著半截白色尾巴在小女孩身前轉(zhuǎn)著圈。
“那我們一會去吧,”小姑娘說完,她走到樹旁,回頭對大狗笑道:“阿黃為我護法哦?!?p> 大狗咧開大嘴像是笑了笑。
小姑娘略一沉身,雙腳在樹上一點,一盤腿坐在了樹頂?shù)闹可?,閉上雙眼背靠樹干,手中多了一個古色古香的小銅鼎。
一道真氣匯入銅鼎中,光彩流動縈繞鼎身,接著小銅鼎輕輕一震,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小姑娘輕輕嘆了口氣,小聲嘀咕一句,“看來下一顆丹藥,還得等很長時間?!?p> 伸手取下道簪,如瀑的長發(fā)滑落,在小銅鼎綠油油的肚兒上找到一個小孔,將道簪放了進去。
輕身下樹,阿黃正坐在地上看著她手里的小銅鼎,流著哈喇子。
小姑娘皺了下瓊鼻,將小銅鼎收起,說道:“就你鼻子靈,還要好些日子才行呢,我們走吧。”
阿黃這才起身,在頭里引路,一人一狗竟往西南去了。
天光大亮,已是卯時時分。
幾個時辰的逃亡,哲別耗盡了心力,長發(fā)披散污穢,衣袍破損不堪。
拼死一擊之下,暫時甩開了書院的追敵,真氣已然耗盡,哲別現(xiàn)在迫切想找到暫避之所恢復傷勢。
那一擊,體內(nèi)真氣震蕩,依舊狂躁不止,讓哲別渾身炙熱,手心顫抖。
“謝淵的傷,是你做下的。”聲音由遠及近,悠悠傳來。
書院三師兄追上來了。
哲別強提一口氣,沒時間平復真氣,全憑在草原追烈馬擒兇狼磨礪的腳力,撒丫子就跑。
沿途樹木迅速倒退而去,哲別邁開雙腿,速度竟比施展輕功之時快了幾分。
三師兄皺了皺眉,暗自嘆道:“真是堅韌的求生之心啊?!?p> 不過這場追殺,快要結(jié)束了,哲別的速度固然很快,一旦體力耗盡,就是喪命之時。
展開身法,三師兄跟了下去。
耳畔風聲勁,哲別不得不回頭看三師兄和他的距離。
只見白色道袍飄然,三師兄面沉似水,腳步邁出不緩不急,如風卷殘葉扶搖,遠遠吊在十丈開外。
抬頭看去,天光透了進來,林中漸漸明亮開來,哲別心中一喜,離林外的曠野越來越近了。
哲別的馬,就在林外等著他,那是一匹黝黑強健的高頭大馬,蹄寬背闊鬃毛油亮,奔騰之間神俊異常。
此馬背上還有一把短弓,是哲別日常所用,有馬有弓,逃脫不在話下。
想到這里,哲別將手指抵在唇上,一聲高昂悠揚的呼哨響起。
遠處,響起一聲嘶鳴,猶如龍吟虎嘯。
三師兄面色凝重,加快了步法,與哲別的距離瞬間縮短。
哲別也卯足了勁,向林外沖去。
一息,三丈。
三息,已至背后。
只見三師兄從背后掏出一物,黝黑透亮,伸手往前探去。
突然大地隆隆作響,一陣嘶鳴震撼人心。
那黑馬來了,已到林外不遠。
三師兄見狀,著急之下并未抓住哲別的后頸,被他一縮脖子閃了過去,又拉開了三丈的距離。
這時一道黑影已踏入林中,直直向哲別沖來。
哲別大笑,一人一馬越來越近。
三師兄輕嘆一聲,林中樹木竟然簌簌抖動起來,只見他大吼一聲,那哲別的身形竟近乎停滯下來!
也只有一息的時間,哲別臉上驚訝還未散去,見自己又恢復了行動,急忙伸手去拉韁繩,就要翻身上馬而去。
“噗!”
那手還離馬頭不遠,一道白色身影出現(xiàn)在人馬之間,手中亮出的,正是哲別的黑箭。
黑馬瞪起了銅鈴大眼,見主人被白袍道人釘上了樹干,他暴嘶一聲,人立而起,雙蹄揚起踢向白袍道人后背。
哲別怒吼一聲,推開三師兄,試圖掙脫洞穿肩膀的黑箭。
那箭洞穿的位置,正是他內(nèi)功的死穴。
自從混出了崇武門,一路南逃,先是從云追殺,又是書院三師兄出手,耗盡了真氣,接著長途奔逃,體力消耗也接近極限了。
哲別一咬牙折斷了黑箭,反手一拍樹干,脫離了體內(nèi)的箭頭,一股鮮血從傷口涌出。
只見他雙手一晃一纏,扯住了三師兄的袍袖,大叫一聲:“玄青,助我!”
碩大的馬蹄猶如銅錘一對,狠狠砸向三師兄后心。
“什么時候能改改你那脾氣?!痹捯繇懫?,一人出現(xiàn)在人馬之間,手持一桿大槍,架住了呈下落之勢的馬蹄。
黑馬深藍色的雙瞳充滿了驚訝,就那么把雙蹄搭在了槍桿上,愣住了。
其實它別無他法,要知道一匹馬的腳力比人強過太多,就這么被輕易架住了雙蹄,可見此人非常懂馬,不僅出現(xiàn)的時機剛好在它落蹄之時,新力未生之即,將槍架在馬蹄之下,就算它想撤也撤不回來。
既然被卡住了,黑馬一聲響鼻,噴出一大灘口水。
那人略一偏頭躲了過去。
后面的三師兄就遭了殃,熱熱乎乎的被噴了滿背。
“老四你還是如此無良?!比龓熜至R了一聲。
這才看清了來人的模樣,三十歲上下,兩鬢斑白,胡須不是很密,一副方口髯,面色紅潤,眉梢眼角帶著一絲笑意,身穿一件湖藍色短夾襖,腰間還掛著一把大刀。
“這匹馬才是無良。好馬哪有對人吐口水的?!崩纤膹娙绦σ猓@匹馬和我很合適啊。
老四大喝一聲,雙臂猛然發(fā)力,將人立而起的黑馬掀翻了出去。
那匹馬就那么呆呆地躺在了地上。
“這匹馬歸我了,韃子歸你?!崩纤幕仡^對三師兄說道,他將大槍一扔,上去拽著馬轡頭,一把將黑馬扽了起來,沒等大黑馬反應,老四已翻身上馬,反手一拍馬屁股,“啪!”
那大黑馬何曾被如此羞辱,長嘶一聲,烈性上來直接撒開蹄子就跑,一邊狂奔一邊甩著背上的人。
三師兄剛甩開哲別的雙手禁錮,一腳踢在哲別側(cè)腰,回頭笑道:“行?!?p> 而一人一馬已鬧到遠處了。
哲別見三師兄一腳踢來,忙用手臂去防護腰間,三師兄卻已經(jīng)看破了他功法的弱點,正對癥下藥呢。
“啪,”一聲脆響,哲別的小臂無力地垂落下來。
“咚!”三師兄轉(zhuǎn)身一腿,正踹在哲別的肩頭那道傷口上,力道之大,讓他整個人都飛了出去讓其胸骨震動,斷了三根。
一口鮮血噴出,哲別坐靠在樹下,低頭捂住斷臂,艱難地喘著粗氣,氣息散亂,如同一架破風箱嘶啞。
三師兄走了過來,“書院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傷我書院弟子,百死莫贖?!?p> 說著,他從懷里摸出一把金瓜錘,也就半個手臂長短,錘頭反射黃澄澄的光澤,瓜楞分明。
“留他一命,”遠處一人跑了過來,紅衣官服鮮亮,正是無夜衛(wèi)都指揮使洪逸,“此賊刺殺皇帝未遂,請三爺手下留人?!?p> 三師兄瞅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也沒有回話,將金瓜錘舉起。
這時候老四騎著馬回來了,“老三,交給洪大人處理吧?!崩纤慕捣肆荫R,心情還算不錯,接著說道:“把韃子交給洪大人,就是交給了皇帝老爺,算是咱們交差了?!?p> 洪逸連忙說:“謝四爺體諒?!?p> 老四點點頭,“老三,上馬,咱們回書院去?!?p> 三師兄將金瓜錘收起,回頭對老四說道:“此賊重傷了謝淵?!?p> “我知你最維護小師弟,但書院是朝廷的書院。”老四坐在馬上回道。
“好吧,洪大人,待我將此人綁縛了,免得他半路上逃脫?!比龓熜珠L嘆一聲,對洪逸說道,
洪逸拱手,“有勞三爺?!?p>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從云,見到從云受傷,老四臉上不是那么好看了,氣沖沖的說道:“早知他傷我兩個師弟,就不能留他性命?!?p> “早怎么不說。”三師兄走在前面,愛搭不理地回他。
“你袒護謝淵,我更心疼我這六弟?!崩纤幕貞凰?p> 從云將撿到的鷹骨弓交給三師兄,后者沒好氣的說道:“交給老四吧,我不會弓箭。”
“那我就不退讓了,快拿來我看看?!崩纤拇笮?。
三人繼續(xù)前行。
“去哪?”
“太醫(yī)院,看看小師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