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雛鳥撲林(二)
柳飄葉再次來到清水寺,佇立荒煙蔓草間,回憶起四年前困于此處,恍如昨日。
他的目光移向身側(cè)清減的麗影,回想起舊日贈百金的情意,海誓山盟猶在耳邊,不禁歉然道:“對不起,我為今日背盟道歉?!?p> “有用嗎?”羊微魚面容憔悴,笑容里是譏諷也是自嘲,“心比天高,身為下賤?!?p> 柳飄葉想要牽羊微魚的手,貔貅叉著腰攔住公子,“嗯——嗯——”不停,看樣子充滿敵意。
柳飄葉恨恨道:“你這只熊,戲真多?!?p> 羊微魚手撫貔貅命運的后脊皮,安撫暴躁的小熊(提伯斯),輕聲道:“是貓?!滨髟谘蛭Ⅳ~懷里蹭蹭,叫聲里透著得意。
“這家伙成精了。我在一本古書上看過,熊貓精善作人戲,蠱惑人心,外在萌物,內(nèi)在大叔。你想想,你正擼熊貓是個怪大叔,一笑滿臉油膩,還有大肚腩。你看這家伙的肚腩,嘁嘁,……”
羊微魚停下擼熊的手,呆呆看著蠢萌的貔貅,想到飄葉所說,心里有些膈應(yīng)。
貔貅被擼的正舒服,忽然羊微魚停手,它叉著腰直立,大腦袋頂著飄葉的額頭,一人一熊對峙。
“熊樣?!毖蛭Ⅳ~錯開幾步,獨自漫步。
蕭思葉見沒人管她,順勢爬到貔貅背后,貔貅回頭看見她,那叫一個幽怨。蕭思葉輕柔撫摸貔貅耳朵,“熊熊乖,咱們回家家吧?!?p> 貔貅極不情愿邁起蹄,有道是:熊在臀下,哪能不低頭。奈何天生腿短,夠不著背上的人。這才是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
終于只剩下柳飄葉與羊微魚二人了,氣氛略顯尷尬。
柳飄葉思慮周全,才說:“微魚,我知你素有奇志,可惜命運不濟,無法施展。我會傾我之力助你達(dá)成所愿,希望你可以接受?!?p> 羊微魚聽后竟然小退一步,呆愣楞不知在想什么,杵了一會似乎回過神,生硬說:“你要做什么,俺又不敢說,俺又不敢問,除了乖乖聽話,還能怎么辦?”
“很簡單,寫字畫畫,你都會?!绷h葉說得平平淡淡,晦澀難懂。羊微魚懵懵懂懂,跟隨飄葉,亦步亦趨。
……
……
芙蓉園攢花簇錦,姹紫嫣紅。
曲江絲柳垂,流觴淺醉,唱和不絕。
殿試已經(jīng)結(jié)束,這正是新科進(jìn)士最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他們談?wù)撎煜滦蝿荩嬲剐闹斜ж?fù),期盼吏部的安排。
這本是高雅的場景,文章詞賦,陽春白雪。明皇帝卻把楊妃帶到了這里,身后還跟著雍王李頂、洪福齊天的福王,楊妃的第一任丈夫李(lǜ)帽、明皇帝唯一的嫡皇子趙王李重……
這出場的明皇帝像老農(nóng)曬糧食,辛苦耕耘一輩子,積攢下來這么多糧食(兒子),給大家瞅瞅,都看看有沒有中意的。
能考上進(jìn)士的沒有蠢人,都是萬里挑一的人才,哪能看不懂明皇帝的意思:
——快投向諸王,押寶未來太子。
——李果脯垮臺了,兒子們,你們的機會來了。
明皇帝樂呵呵坐在上位,一幅溫厚長著模樣,可他這糟老頭壞透了,狠起來自己兒子都坑。
夾在人群里也有李沁。
他因板蕩橋的功勞再次被起復(fù),官居秘書丞,主要負(fù)責(zé)編修《起居錄》,次要負(fù)責(zé)御前參謀。
從一介白身驟然變成御前紅人,這種事在其他人身上毫無邏輯,就算是網(wǎng)絡(luò)小說的主角也不敢這么寫。但這一切在李沁身上太自然了,太平常了。
他的人生無數(shù)次上演這種劇情:隱,則為道家真人;仕,則為廟堂公卿。
李沁見時機正好,悄悄向楊妃擠眼。
楊妃在人群里挑中一位相貌堂堂的進(jìn)士,心里正歡喜,猛不丁看到李沁的模樣,瞬間像吃了蒼蠅一樣,別提多難受了。
李沁走出班,躬身道:“陛下,文試之后便是武事,洛陽青梅會拖延日久,恐生不滿。臣請旨,以兵部尚書為兵法戰(zhàn)策主評,以柳飄葉為武事主評,開青梅會與武舉?!?p> 明皇帝輕聲問道:“這柳飄葉何許人?”
與明皇帝并座龍座的楊妃依偎在皇帝懷里,柔弱無骨的玉手搭在皇帝心口,嬌媚輕語:“陛下忘了那位為梅妃作《驚鴻》的梨園待詔,為圣人手刃叛賊阿爾思的江湖宗師?!?p> 明皇帝經(jīng)楊妃提醒,才想起有這么個人。
依照往年慣例都是姚扉的武事主評,今年換個人明皇帝感覺不到影響。況且他正期待李沁壯大實力,與他大舅哥楊荒去狗咬狗。
既然是李沁保薦,那得答應(yīng)。
于是乎探花郎磨墨,榜眼郎捧筆,狀元郎上酒,李沁揮筆寫就一份圣旨。
將柳飄葉的故事大肆修改、渲染、夸張,塑造一位忠貞體國、俠肝義膽的蓋世大俠。
[李沁悄悄讀了遍,那心情是惡心他媽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了。
_(:з」∠)_喪
我堂堂李沁,竟也寫如此文章╭( ̄^ ̄゜)╮
好吧,柳李cp鎖了,鑰匙我吞了。好吃?(ˉ﹃ˉ?)]
楊妃聽著李沁誦讀寫成的圣旨,翻了個白眼望著天,懷疑人生。
……
……
等了半個月,熬過兩場追殺,京里的圣旨終于來了。
來自明皇帝的旨意不提舊事,通篇都是表揚柳飄葉大仁大義,伏殺阿爾思,護送貴妃,賜萬金、絲綢絹緞各萬匹,……
內(nèi)中還夾著貴妃楊氏的一點小心意——純銀制同心鈴,可惜直接被飄葉扔給李肖遙,給他補貼家用。
柳飄葉又得走,去伏牛山等待長輩議親。
算上華胥與伏牛山的距離,六禮辦下來至少要四五個月,差不多就秋末冬初。那時大瑜的儲位之爭應(yīng)該有個結(jié)果,天下盟的位置也該有個結(jié)果。
收拾停當(dāng),風(fēng)媒夫人在羊微魚攙扶下先上了車,柳飄葉抱著妹妹跟兩個伙計和臨江仙告別。
柳飄葉又問姚崢嶸道:“我邀請你去世間最神秘的風(fēng)媒市,去參加我的昏禮,你真不去?”
姚崢嶸青澀的臉頰寫滿倔強,“我不需要你庇護,自己惹的事自己能抗?!?p> 柳飄葉沒有多說,又拍著李肖遙肩說:“我不在的時候,就別開店了,好好練練廚藝。錢在柜臺,需要自己拿。”
李肖遙尷尬不失禮貌,“老板您放心,我一定努力?!?p> 柳飄葉轉(zhuǎn)身接過臨江仙手里的食盒,“十二娘,保重。”柳飄葉既沒有邀請臨江仙前往伏牛山,也沒有多說無用的話,轉(zhuǎn)身直接走了。
臨江仙望著馬車離去,直至很遠(yuǎn),才抬起手,微微擺動手掌。那馬車消失在視野里,她才轉(zhuǎn)身離開。
風(fēng)媒夫人戳著飄葉額頭,微微嘆息,“這無情的性子,跟誰學(xué)的?”
“她是王朝的公主,我是惡貫滿盈的邪人。走下去不就成了笑話?”柳飄葉兀自發(fā)笑,看似有趣,實則心酸。
……
……
(作者詐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