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春從店里趕來,并沒有去學(xué)堂上課。她要繡會兒花。
她找穆白氏一起繡,穆白氏納著鞋底。倆人坐到窗前,迎著陽光。光線將針照的磷磷閃耀,耀的針刺出耀的花。穆二郎放學(xué)后,會給他母親幫忙。怕他母親累著了眼。他母親總是將針線給他,并不信逢什么嬌貫兒女的言論。
穆二郎頭垂得很低,納鞋底的姿勢笨重。婉春瞧著這場景很有趣,支頭瞧著。
“娘。”二郎喊道?!笆O碌亩甲屛襾砑{吧。我抽空過來,也好精精手藝?!?p> “行?!?p> 穆家其他人都不在。他們?nèi)デ啤袼廊肆恕?,埋死人?p> 鄉(xiāng)下埋死人并不是什么簡單的事,一溜兒串繁文縟節(jié)。反正最讓人喜聞樂見的就是游行了。穿著喪服,搬著貢品,撒著紙錢,從靈堂一路走到提前挖好的墳坑。
墳坑都在自家地里,挖個坑就行?;蛟S想埋到其他人地里,就要給錢的。
這一過程是很吸引人的,古代人民消遣的事太少了。遇見什么熱鬧事兒都是全家人出動。穆家人也不例外。
常母與穆老爺子被圍在中間,嚴(yán)密保護(hù)著。穆舞刀眼中透著機(jī)警,生怕有人撞到他爹娘。
路兩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間是一條長長的白。有男有女,都發(fā)出哭嚎??夼c哭之間不同,女人是毫無章法的嚎啕大哭,男人是從喉嚨里發(fā)出的低吼,那是種奇異而均勻的韻律。
除了亡者家屬,眾人看得津津有味。等孝子們走過去,人群也就散了。
人多雜亂,穆家兒子小心的護(hù)著父母,混亂中看見了婉春。一抹悠悠的綠。
“呀,婉春,你也來看了?!甭暼缯ɡ住M翊荷眢w一抖,似乎被嚇一跳,左右看看,找到穆家人,回道:“是啊,我閑著沒事兒,也就過來看了。”
“你二姐呢?!?p> “不知道,或許還在那納鞋底吧?!?p> 穆家人與婉春邊對話邊會合。他們立在路旁聊起了天,人群此時更加松散,他們也打眼的很?;蛟S誰開了逗趣的玩笑,他們也大笑起來。
“喲,這不是婉春嗎?”
似乎是種很帶情緒的聲音,反正沒有好意。
婉春看了看來人,嚇的舌頭的打結(jié)了。
“方,方香蘭?!?p> 方香蘭皺眉:“你要叫我姨?!?p> “你怎么找到我們的?!?p> “你們聲音那么大。”
婉春此時才注意到,人群走的差不多了,只有他們一大家子黑乎乎一團(tuán),立在路中央。
方香蘭想不找到都難。
其實(shí)她呢真的找不到穆家在哪。幾個村莊中她并不能確定哪個是木村。挨個問人總算尋到木村了,可也尋不到穆家。木村太大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穆家。一個個排問,也要費(fèi)很大功夫的。
今日,她閑來無事,聽說這里有埋死人的,過來看看。就那么無心插柳柳成蔭。
方香蘭搓搓手,道:“婉春,咱們回家吧。”
婉春頭都大了,道:“回,回不去,你沒地方住了?!?p> 婉春將西廂房改作學(xué)堂的事講一講。穆家愈小,再也住不下另一個人了。反正意思是你就快滾吧。
方香蘭面色不改,笑瞇瞇道:“沒事兒,沒事兒。我住在房檐下就行,打個地鋪涼快的很?!?p> 方香蘭實(shí)在是臉皮太厚了。只用穆王氏能治她。穆王氏到鎮(zhèn)上買菜去了。
方香蘭反正咬死了要跟著她們。婉春心一橫,從袖中掏出封信來。
“給,你看看你認(rèn)不認(rèn)得?!?p> 方香蘭面色帶疑,接過了來。信封上都被毛筆寫有字,扭扭曲曲的,如小兒新學(xué)。
馮三娃。
方香蘭眼淚要下來了。她手輕顫的把信打開。內(nèi)容呈現(xiàn)在眼前。
“娘,你在哪里,你是不是不要三娃了。可是三娃昨晚還夢見你了呢,你說要讓爹多掙點(diǎn)兒錢,送我去讀書。我不要讀書了,爹掙不了錢,你就要生氣。你們就要吵架。
娘,你為什么不回家,爹總不讓提你。你是不是忘了回家的路了。我把地圖劃給你?!?p> 下面是用毛筆畫出的扭曲的線條,線條上有的還畫上點(diǎn),標(biāo)上村莊的名字。
方香蘭把信封貼到心口上,嗚嗚地哭。那是她的心頭肉,她最割舍不下的孩子。她跑了,她以為她跑了,其實(shí)跑不掉的。
穆家人默默看。穆逢春悄悄拉婉春的手,問道:“她哭什么呢?!?p> 婉春真沒想到這樣有用,心里正震撼著呢,隨口答道:“想家了吧?!?p> 事情這樣的輕易落幕,任誰也沒想到。
方香蘭將信封放到身后的包裹里。包裹扁扁的,里頭沒什么東西。最多的可能就是一踏厚厚的信。是什么呢?婉春盯著那些信。方香蘭沒解釋的意思,捆起包裹,重新背到身后便走了。
婉春盯著她背影,準(zhǔn)確說是那個包裹。包裹越來越小,她心里突然絞痛起來。有什么碎了,空了。婉春不由自主喊住她:“姨,你包裹里的那些信是什么?!?p> 方香蘭頓住我步子,仔細(xì)想一想,是她偽造的假信?,F(xiàn)在沒用途了,說出去也很沒意思。
“沒什么。沒事兒的話我就走了?!?p> “你,你是不是見到……”婉春想問自己娘親,卻好像近鄉(xiāng)情怯的情緒一樣,總說不出口。
方香蘭終于有種血脈相連的表現(xiàn),此時心意相通,道:“你娘很好?!?p> 很好是有多好,婉春不知道。
方香蘭再沒穆家人說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她的身影告訴眾人,她永遠(yuǎn)都不會回來。
自己是不是少了什么。婉春自問。
這件事算是落幕了。穆家人走回去,不復(fù)原來的興致。婉春更是神情懨懨的,她心里也納悶,自己這是怎么了。
回穆家時,只有穆二郎一人在。他還在納鞋底,頭垂的更低。婉春真擔(dān)心他累壞眼,指使穆三郎去找他玩。
穆三郎調(diào)皮的很,就算不明白婉春意思,也要故意惡作劇。反正效果婉春挺滿意的。
他拉著穆二郎的手,映求他陪自己玩。再趁穆二郎不備,一把搶過鞋墊兒,拿起來就跑。穆二郎擔(dān)心他弄壞,立馬去追他。一邊追一邊罵。
穆三郎笑的可開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