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陪伴

　　三個小時后，冒著已經(jīng)越下越大的雪，黎歐駕駛著車子離開了酒吧，在剛才的那段時間里，她第一次親眼見識到了莊邵蘅那堪稱恐怖的酒量，從頭到尾他沒有再說有關(guān)他外公的事情，只是神情平靜地喝酒，黎歐點了一杯果汁在一旁陪他坐著，直到她覺得不能再讓對方喝下去了為止，而對于黎歐拉著自己離開的行為，莊邵蘅也沒有什么反對的意思，就跟著她出來了。

　　已經(jīng)是下半夜，天氣冷得很，莊邵蘅沒有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而是在后面的車座上躺著，他并沒有爛醉如泥，甚至離開酒吧的時候都沒有讓黎歐攙扶，但黎歐知道他就算沒醉得厲害，也決不會和平時一樣清醒，發(fā)動車子之前，她還把車?yán)锏奶鹤幽贸鰜?，給莊邵蘅蓋上。

　　這里距離錦繡華府比較遠(yuǎn)，一時半會兒是到不了的，黎歐也不急，認(rèn)真開著車，雪天路滑，她自然格外小心。

　　正當(dāng)黎歐聚精會神開車的時候，忽然聽見后排有聲音微微暗啞地響起：“停車……”

　　路這么滑，雖說是下半夜，路上也還是有車輛來往，黎歐可沒敢回頭看，仍然盯著前方，嘴里應(yīng)了一句：“怎么了？”

　　后面那人似是頓了頓，才道：“……我要方便一下?！?p>　　“那可不行！”黎歐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了，雖然她知道莊邵蘅喝了那么多酒，不上廁所才是不正常，但現(xiàn)在外面天寒地凍的，風(fēng)雪不停，莊邵蘅又是喝了酒的人，要是讓他下車找個僻靜角落解決了內(nèi)急問題，說不定就要著涼了，生病都不奇怪。

　　這么想著，黎歐就說道：“這么冷，你又喝了那么多酒，風(fēng)一吹怕是就要受寒了，還是忍一會兒吧，等到了家就好了?！?p>　　“……忍不住，快點停車?！?p>　　莊邵蘅很干脆地來了一句，黎歐從后視鏡里看見他從座位上撐起身，坐了起來。

　　黎歐也知道有些事情確實忍不了，但她又擔(dān)心莊邵蘅的身體，一時間急中生智，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她一手操控著方向盤，另一只手從旁邊副駕駛前方的儲物盒里摸出一桶已經(jīng)被自己喝了大半的中桶裝純凈水，然后在路邊停了車，把車門開了一條縫，將剩余的純凈水迅速倒光，馬上又關(guān)好車門，將空桶塞到后面，含糊說道：“湊合用吧?！痹捯粑绰洌呀?jīng)麻利地開動車子，重新上路。

　　黎歐貌似專注地開車，心里卻不由自主地想著自己剛才塞空桶救急的行為，出發(fā)點雖然是好的，但讓人家就這么在車?yán)锶瞿颍€是當(dāng)著她的面，到底還是羞恥了點兒，莊邵蘅這個骨子里極其傲慢的人，也不知道會不會介意？

　　后面安靜得過分，但不過兩三分鐘之后，黎歐就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還有拉鏈被拉動的聲音，緊接著，某種異樣的水聲就在車廂內(nèi)響起——看來莊邵蘅確實是酒喝得有點多了。

　　但不得不說，這一幕實在是有些令人尷尬，黎歐盡量忽略那微妙的水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直到后來終于塵埃落定，再沒有動靜了，她才從一旁隨手扯了幾張濕巾，扔向后面，干巴巴地說道：“擦擦手吧。”

　　等到車子終于順利駛到錦繡華府，黎歐堅持讓莊邵蘅披著毯子從車?yán)锍鰜?，并將他送回公寓，一進門，黎歐就走向廚房去燒水，等水開了，她倒上一杯，鼓足了勁兒吹起來，吹得稍微沒那么燙了，再兌上一點蜂蜜攪勻。

　　端著蜂蜜水走向客廳，里面沒人，黎歐又去了臥室，室內(nèi)沒開燈，她就把燈打開，看見莊邵蘅正和衣躺在床上，黎歐走近床前，把杯子放下，用手推了推莊邵蘅：“醒醒，先喝點水，把衣服脫了再睡?！?p>　　莊邵蘅薄薄眼皮底下的眼珠微微動了動，然后緩慢睜開眼，黎歐正想扶他起來，他卻已經(jīng)自己慢吞吞地坐起身，面無表情地摘了皮手套，脫下大衣和里面黑色的毛衣，又一只手解開了淺灰色襯衫的領(lǐng)扣，露出凸起的喉結(jié)，黎歐看他雖然動作滯澀僵硬，但好歹不是醉醺醺的樣子，便略微放心，將放在床頭的蜂蜜水拿起來又吹了一會兒，才遞過去：“先把水喝了?！?p>　　莊邵蘅什么也沒說，幾口就把一杯蜂蜜水喝完，但他沒有繼續(xù)解開襯衫扣子，大概是意識到了黎歐還在場，再脫衣服不合適。

　　黎歐自己倒沒想到這些，她給莊邵蘅蓋上被子，仔細(xì)看了看對方的氣色，莊邵蘅這會兒閉著眼，白皙的面容微微泛著一抹緋紅，眼角帶著幾分薄暈，嘴唇微抿著，顏色似乎也比平時紅了些，整個人看起來沒有了平時習(xí)慣性的冷淡，反倒顯出一絲隱約的溫順，黎歐從中并沒有看出什么不妥，想了想，就伸出右手，去摸莊邵蘅的額頭。

　　女孩柔軟的掌心微微溫?zé)幔w在額頭上的一瞬間，令原本微顰眉頭的莊邵蘅整個人都本能地緊繃了一下，但立刻又松懈了下來，顯然并無戒備的意思，他仿佛有些困難似地睜眼，目光落在女孩神情關(guān)切的面龐上，一縷溫軟馨香的氣息從蓋在額頭的那只手上散發(fā)出來，縈繞在鼻端，若有若無，雖然酒后嗅覺變得有些遲鈍，但莊邵蘅也能確定這不會是香水的味道。

　　黎歐正覺得掌下的溫度似乎沒什么明顯的異常，見莊邵蘅看著她，就問：“怎么樣，有哪里不舒服嗎？想不想吐？”說著，見莊邵蘅搖頭，就轉(zhuǎn)身去衛(wèi)生間擰了一條濕毛巾，拿回來讓莊邵蘅擦臉。

　　莊邵蘅隨意把毛巾按在臉上擦了幾下，他倚坐床頭，眼皮微垂，長長的睫毛仿佛扇子一般遮在眼瞼上方，讓人看不出他眼里的情緒，黎歐彎腰認(rèn)真觀察了他幾秒，確定他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基本的思考和行動能力也還在，不用特意打電話叫他家里來人照顧，就說道：“好了，你睡一覺吧，我先回去了?！?p>　　剛說完，手腕卻忽然一沉，黎歐微怔，就見莊邵蘅抓住她的右腕，眼睛正看過來，他的一雙眼睛十分黑亮，沒有絲毫雜質(zhì)，盡管喝了酒，也只是添了一層水潤，也許是自律和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木壒剩茄劬诎追置?，沒有什么血絲和黃濁，此刻盯過來，就顯得特別專注。

　　不知怎的，這一刻，黎歐莫名就想起《老殘游記》里面的一段話：……那雙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寶珠，如白水銀里頭養(yǎng)著兩丸黑水銀，左右一顧一看，連那坐在遠(yuǎn)遠(yuǎn)墻角子里的人，都覺得王小玉看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