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朝長壽二年(公元693年),初夏的洛陽,暴雨和雷鳴在這座當(dāng)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上空徘徊數(shù)日之久不肯離去。
太初宮,守衛(wèi)森嚴的寢宮里,一名在龍榻上熟睡的老婦人眼角抽搐,額頭布滿汗珠,睡得并不踏實。
睡夢中,她居然重回到了年輕時的狀態(tài),花白干枯的頭發(fā)變回曾經(jīng)的烏黑柔順,褶皺干癟的肌膚也重回原本的白皙光潔。
但是她并沒有因為自己變年輕而興奮不已,相反,此時的她正忐忑地跪伏在地上,因為她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此時并不在熟悉的洛陽行宮里,而是身在長安太極宮的大殿上,陳舊的大殿上方坐立著兩個人,兩個令她感到懼怕的人。
坐在龍椅上的,是她名義上的第一任丈夫唐太宗李世民,而站在一旁的,則是她的第二任丈夫唐高宗李治。
“大膽武珝!你篡奪我李家江山,殘害我李氏子孫,你可知罪!”端坐在大殿之上,身披龍袍的李世民指著跪在大殿之下的女子大聲怒喝。
跪在殿下之人,同時也是那個睡在洛陽行宮里的老婦,正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武則天,本名武珝,登基后改名武曌)。
站在一旁的高宗李治也冷冷道:“媚娘,朕當(dāng)初為了你,廢了王皇后和蕭淑妃,打壓那些對你非議的老臣,朕對你如此推心置腹、甚至將朝政交給你來打理,但沒想到最后你竟然竊取了我李家的龍座!”
跪伏在地的武則天急忙大聲辯護道:“臣妾登上帝位也實在是無奈之舉,廬陵王(唐中宗李顯)和皇嗣(唐睿宗李旦)性格懦弱不堪大用,以至朝堂上奸佞當(dāng)?shù)?,朝綱混亂,臣妾雖然垂簾多年,卻礙于太后的身份依然不能革除弊疾,最后才在群臣的逼迫下登上皇位,改元大周的,臣妾這么做完全是為了天下蒼生,為了李家的江山社稷啊!”
“巧舌如簧!”
李治高聲打斷了武則天的話:“今年正月,你下旨賜死渤海王,又貶斥恒王、楚王、衛(wèi)王、趙王,媚娘,你竊取了我李家的皇位后,如此迫害我李氏皇族,是要保誰的江山!”
武則天鼓起勇氣,繼續(xù)辯護道:“四王相互勾連意圖謀反,證據(jù)確鑿,渤海王擁兵自重不尊朝廷,臣妾也是收到渤海王將要起兵謀反的密奏后才決定搶先下手,將他賜死,還望皇上明鑒!”
“到底是誰誣告說渤海王要謀反的!”端坐在大殿之上的李世民猛拍扶手,發(fā)出雷霆震怒。
“是、是大理寺少卿孔令皖!”武則天努力克制住內(nèi)心的不安,一臉平靜地回答。
李世民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的殺意,說道:“孔令皖誣告李氏皇族,罪大惡極,此人不死,難平朕怒!”
“是,臣妾一定將此案重新調(diào)查,給陛下一個交代!”
“不用了!”
李世民冰冷的雙目凝視跪在殿下的武則天,淡淡道:“念你肩負天下,朕暫不怪罪于你,那孔令皖和其他陷害渤海王的小人還是由朕去處置吧!”
一聲驚雷將睡在床上的武則天驚醒,年邁的老婦人猛地坐起身,伸出手擦拭額頭,發(fā)現(xiàn)手上已經(jīng)沾滿了汗珠。
從門窗縫隙里鉆入的夜風(fēng)輕搖床頭的風(fēng)鈴,清脆的聲響將武則天混亂的思緒又拉回到現(xiàn)實。
“陛下,您是不是頭疾又犯了,奴婢這就去給您請秦御醫(yī)!”
察覺武則天已醒,一直侍奉在床邊的宮女踮著腳尖輕輕走到武則天跟前小心翼翼地問候道。
“請什么御醫(yī),給朕把窗戶全部打開!”
武則天一聲令下,宮女們紛紛將寢宮的窗戶打開,狂風(fēng)和暴雨紛紛從窗外涌入,女皇瞇著眼,看著夜空中時不時探出頭的閃電,抬起頭冷笑道:“這群蒼龍只知道藏在云層之上對朕怒吼,卻沒有一個敢來到朕的面前來對峙的”。
話音剛落,仿佛是抗議武則天剛才的話語,一道銀色閃電沖出夜空直刺地面,將窗外一棵碗口粗的大樹劈成兩半,緊隨其后的是由如龍吟般震耳的雷聲,宮殿在巨大的雷聲中震顫著。
坐在床上的武則天并沒有被窗外突然出現(xiàn)的驚雷嚇倒,她微微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難道真的是有人誣告不成?”
想及此,武則天抬起頭下達了一道口諭:傳大理寺少卿孔令皖明早覲見!
第二天,天空中的大雨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整個洛陽城依然浸泡在綿綿陰雨之中,明堂外一個僻靜角落里,幾名被雨水打濕衣衫的宮人正坐在屋檐下避雨閑聊。
“鬼老天,竟然一口氣連下好幾天雨,害得我們這些站在宮外的苦命人衣裳干了又濕、濕了又干,一天一換!”
“得了吧,你大不了濕件衣裳還有個換的,我們浣衣局可就愁咯,不出太陽,那么多衣服可怎么曬干啊!”
“說起這雨,你們聽說了么,這場大雨一直下個不停,是因為陛下殺了渤海王,引得先帝的在天之靈震怒所致!”
“對對對,據(jù)說這事兒在坊間都傳遍了,很多說書先生都在說這個事兒,而且,你們猜我昨晚夢見誰了?”一名宮人神秘兮兮地看著面前二人。
見對方不解地搖著腦袋,那宮人眉飛色舞道:“我夢見先帝和太宗皇帝因為陛下殺了渤海王而震怒不已呢,兩位先帝在夢里說要殺掉那些妄圖攛奪李家江山的惡人!”。
“不是吧,我、我也夢著了!”
另一個宮人抬起慘白的臉,聲音顫抖地說道“不會那么邪乎吧,我、我也夢著先帝了……”
“是誰在亂嚼舌頭呢!”一名身穿淡綠色長衫,頭戴黑色烏紗帽,面容白凈端莊的年輕女子走到那幾名宮人身前,厲聲喝道。
“小的見過上官大人!”
幾名宮人見到來人立刻閉上嘴,恭恭敬敬地低頭行禮,那身穿綠色長衫的女子正是武則天身邊的女官,上官婉兒。
“以后沒事別亂說話,小心沒腦袋看到第二天的太陽!”
上官婉兒教訓(xùn)完那幾個宮人,便轉(zhuǎn)過身一臉憂慮地望向巍峨的明堂。
此時的明堂大殿里,武周帝國的皇帝正端坐在大殿高臺上的龍鳳呈祥黃金龍椅上,孤傲地俯視跪在殿下的孔令皖。
“孔令皖,關(guān)于渤海王謀逆一案,你確認呈報給朕的報告都是千真萬確的么?”高高在上的武則天身著華麗的朝服,言行舉止顯得儀態(tài)萬千。
身穿從四品官服的大理寺少卿畢恭畢敬地回答:“回稟陛下,關(guān)于四王謀反案和渤海王謀逆案,臣昨夜連夜再三查證,確信此事千真萬確!”
大殿里靜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女皇身上,猜測她下一步會有什么動作,一陣微風(fēng)吹來,掛在身邊的風(fēng)鈴發(fā)出悅耳清脆的聲響,在大殿里回蕩的鈴聲似乎是在提醒武則天,昨晚的遭遇只是一場夢而已。
武則天暗自苦笑,心想自己也真是的,怎么會因為一個夢境如此大費周章,正準備讓孔令皖退下之際,卻突然聽到殿下傳來一聲慘叫。
武則天趕緊循聲望去,只見孔令皖雙手緊緊抱著頭部,一臉驚恐地朝自己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救、救命,救……”
孔令皖的腦袋不顧雙臂的阻攔強行扭到與身體呈九十度的位置,并且還在不斷往左邊扭動,骨骼扭曲發(fā)出的咔嚓聲響個不停,大殿兩側(cè)的官員和宮人們面面相覷不敢靠近,幾個機靈的宮人此時已經(jīng)跑到武則天身前護駕。
女皇一把推開擋住自己視線的宮人,只見孔令皖的臉色發(fā)青,面部表情變得猙獰無比,仿佛地獄里的修羅惡鬼。
又一聲咔嚓響,孔令皖的腦袋再次往左邊擰了一擰,武則天幾乎快看到他的后腦勺了,此時的孔令皖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但他的脖子依然不顧骨骼的限制,繼續(xù)強行扭動。
終于,那撓人耳膜的咔嚓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堂堂武周朝大理寺少卿,在帝國最神圣的萬象神宮里,詭異地扭斷了自己的脖子,成為一具冰冷的尸體。
片刻的沉默之后,明堂里迸發(fā)出宮人們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幾天后的傍晚,武則天在上官婉兒的陪同下站在太初宮最高大的建筑——天堂寶殿的閣樓上,俯視雨天里的洛陽太初宮。
此時,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隊緹騎冒雨穿過太初宮的應(yīng)天門外快馬加鞭而來,見到領(lǐng)頭人那一臉肅穆的表情,武則天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這個袁守義來得還算及時”。
不一會,腰佩大刀,身穿從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風(fēng)塵仆仆地跑到武則天身前,畢恭畢敬地跪在地上:“冥捕司督事袁守義參見陛下!”
武則天的雙眼依然望著雨幕中的太初宮并沒有回頭,但跪在地上的袁守義卻覺得如芒刺在背,仿佛身前的女皇陛下正用那犀利的目光盯著自己。
“讓你放下手頭的案子星夜兼程從長安趕回來真是辛苦了,大理寺少卿孔令皖的事情你已經(jīng)知道了吧?”武則天站在閣樓的窗前望著遠處問道。
“臣在來的路上已經(jīng)知曉”。
“那孔令皖暴死的件案子交給你們處理,必須給朕速速破案,抓住幕后真兇!”武則天的話語中透露出不容通融的語氣。
“臣遵命,只是……此案牽扯到渤海王謀逆一案,案情敏感,恐怕沒有人敢放手調(diào)查此案子,查案之人還是陛下親自來選定較為穩(wěn)妥”袁守義皺起眉頭一臉無奈道。
“這個無妨,朕已經(jīng)替你想好了人選”武則天望著遠處躲在雨幕中國子監(jiān)房頂?shù)耐咂冻鲆唤z笑意。
“難道……陛下想啟用那個天降之人?”跪在地上的袁守義抬起頭,詢問站在雨窗前的老婦。
武則天嘴角微揚,笑道:“沒錯,把白宇玄關(guān)在國子監(jiān)那么久,也是時候讓他為朕效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