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趙仲遠有心,所乘之馬卻再也無力。行至半路,任憑趙仲遠如何鞭打,那馬只是慘聲哀嚎,蹄子卻再也邁不開,只緩緩徐行。趙仲遠暴跳如雷,卻又毫無辦法,一路上忽而罵馬慢,忽而罵皇帝昏庸,忽而罵宣城那閑人閑話,罵著罵著總忍不住掉下兩顆淚水。
到安吉驛的時候比預想中晚了許久,眼看人聲已經(jīng)稀少,如若進驛所換馬,說不得要耽擱許多時候。趙仲遠想想此處距離京城不過百余里,便也不入驛站,在外面把所乘之馬韁繩解開,任其入城。趙仲遠心中暗暗致歉:“馬兄一路辛勞,望馬兄體諒在下胸中焦急,故而舉止失措?!倍螅w仲遠調(diào)息片刻,發(fā)足向京城奔去。
趙仲遠運起內(nèi)功,雙足發(fā)力,堪堪比乘馬慢不了幾分,好一個橫江飛將!如此奔出七八十里,趙仲遠雙腿已是酸痛難耐,只是咬牙前行,速度不由漸漸慢了下來。原本趙仲遠兩百里之內(nèi)也無妨,不過他心中焦躁,故而內(nèi)息不順;況且一天一夜未曾合眼,此時行走夜路,又分出一些心神。趙仲遠眼看夜深,算著前方尚有六七十里,暗笑一聲自己太過著急,故而忘了深夜去也是無濟于事,于是停下腳步,準備調(diào)息片刻再繼續(xù)行路。
這時,身后遙遠處響起了模糊不清的馬蹄聲。趙仲遠心中一動,不愿多惹事端,故而讓在路外,藏身田地里繼續(xù)調(diào)息。那馬蹄聲由遠及近,趙仲遠聽著只有一匹馬,心中想道:“也不知這人星夜趕路,所為何來?聽此馬聲音,定是矯健有力之馬,如若搶下,也省了余下六七十里路。”
趙仲遠心念電轉,站起身來,向前跨出一步,心里咯噔一下,瞬間出了一身冷汗,然后給了自己兩個耳光,心中暗道:“趙仲遠啊趙仲遠,你怎么狗改不了吃屎?云大哥說的話都忘了嗎?”
剎那間,那馬已在眼前。馬上的人發(fā)現(xiàn)了趙仲遠,緊了緊韁繩在不遠處勒住馬,馬上抱了個拳,沉聲道:“前方的朋友,在下錯過了宿頭,故而星夜前行,借閣下寶地一過,萬望成全。”
趙仲遠從那人說第一句話的時候腦袋就已經(jīng)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了。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刻此地此景聽到這個聲音。馬上的人看趙仲遠低頭愣在那里,又抱了個拳,大聲說道:“多謝朋友!”說完卻也不策馬疾馳,只緩緩前行,手按在腰間,看似望著前方,其實已將四下全部查探了一番。
看著馬上的人影,一霎時,往日的故事涌上趙仲遠心頭。趙仲遠哽咽著說:“周大哥,是我?。∥沂侵龠h!云大哥也叫你了么?”
馬上那人一愣,停下了馬。趙仲遠一躍而出,跳在路中間,叫了聲“周大哥”。馬上那人正是趙仲遠往日行走江湖時的生死之交周巖。周巖在馬上啞了嗓子,問道:“仲遠……你怎么半夜三更在這里?你在做什么?”
趙仲遠哽咽著說:“我一路過來,累壞了兩匹馬,自己輕功往前,不料亂了氣息,故而在此調(diào)息。周大哥,你知道嗎?我聽人說,云大哥遇刺身亡了!”
周巖乍聽趙仲遠如此說,不禁大驚失色,一雙虎目便要濕潤。周巖用力眨眨眼,深吸一口氣,低聲叫了句“上馬”,然后一把將趙仲遠拽到馬上,一抖韁繩,座下寶馬飛馳而出。而后周巖問了趙仲遠前因后果,沉吟片刻說道:“此事可信與否尚且存疑,你就亂了心神,怎堪重負?一切片刻之后便見分曉,切莫憂心過度?!?p> 趙仲遠答應著,不過心里還是忐忑。見周巖衣多冠重,知道周巖是從薊州一路馬不停蹄過來的,想起云大哥生死未卜,心下黯然。不過趙仲遠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周大哥,你怎的和我一塊到了?云大哥通知你應該要多費些事才對?!?p> 周巖說道:“我也正想問,你為何來的如此遲?云大哥的信我是二月初六收到的,雖未明說,不過我覺得事態(tài)緊急,便花了一日將素素安排妥當,然后便飛速前來了?!?p> 趙仲遠聽完心中一震,說道:“我是二月初九收到云大哥書信的,算來二月初八一早就遣使給我送信了。你是初六收到的信,那么送信時間應該在一月份。云大哥為何寧愿去找遠在塞北的你也不……”
說到這里,趙仲遠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住口不言了。周巖感覺背后的趙仲遠開始顫抖,不明所以,說道:“仲遠你不要多想。我們知道你和秋月一心隱居,所以才不曾打擾的。云大哥最終不也叫了你了么?!?p> 趙仲遠顫抖的更厲害了,然后凄聲說道:“周大哥你不知道,云大哥的信是二月初九一大早就送到了我手上,我一日未拆,最后是秋月勸我我才看的。我本來應該提早一日出發(fā)的,如果我提早一日到,云大哥說不定就不會……”
周巖打斷了趙仲遠的話,厲聲呵斥:“成什么樣子?十年了怎么一點長進都沒有?云大哥怎么說的?遇事要冷靜,不可輕聽輕信,全忘了嗎!”
趙仲遠低下頭去,心潮不能平靜,總覺得云大哥的遇刺和自己有莫大的關系。自己早該想到的,云大哥可能會去請周大哥,可能會去請孟大哥,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會給自己來信求助。如果能早一點想到的話……趙仲遠悔恨異常,伏在周巖的背上,閉著眼睛不說話,仿佛睡著了一樣。
周巖靜靜驅馬前行,良久,低聲說道:“且不說還不知道云大哥有沒有事,即便云大哥真的不測,也并非你我之錯?;诤逕o用,若云大哥真出事了,為云大哥報仇的重擔就落在我們身上了。若云大哥未曾出事,那么云大哥劍指之處,也應該是我們沖鋒陷陣。這場仗可不好打,敵明我暗,你這樣子,怎么讓人放心的下?盡人事,聽天命吧。”
趙仲遠咬了咬牙,感受著周巖來自塞北的寒意,聽著周巖雖然強裝冷靜但是明顯紊亂了的氣息,在心中對妻子和兒子說了句“抱歉”,下定決心,不管云大哥是生是死,都要為云大哥而戰(zhàn)。云大哥生,則護送云大哥馳騁沙場,一如十年前;若云大哥死,則攪動整個京城,讓有罪的伏誅,陰謀大白于天下。
橫江飛將,攜雪玉歸,只為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