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毛玉成只管一個人喝悶酒。小餐館音箱里,悠然響起一首外國民歌的曲調(diào)——薩克司管吹出的《回家》,這首熟悉的曲子,竟讓毛玉成心頭一撞,忽地就撞出了兩眼淚花,是的,他也想回家了,可是他的家在哪里?他的親人都在哪里?
他拿手轉(zhuǎn)動著杯子,動情地說:“櫻素,你知道,我對你是動了真情的,我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這么動過情,林婉秋那個時候也沒有,我承認(rèn)我那時不過是喜歡她,我過去以為那就是愛,遇到你之后才知道不一樣了……女人跟女人是不同的?!?p> 譚櫻素雖然臉還是崩著的,聽了這話,也自動了情,嘴里說:“怎么個不同法?”
毛玉成眼朝著一旁斜視了一下門廊與窗臺,才說:“我這么說先請你不要介意,我從來沒有故意拿你們倆個人來比較的意思,今天不過話趕到這兒了——她給我的感覺是母性的,自然的,帶有一點機械,有一點按步就班的感覺,你就不同了,什么事到了你這么里,就翻新了?!?p> 譚櫻素皺了皺眉頭:“我不想聽你說這些?!?p> 毛玉成拿手點著她的鼻尖:“你必須聽——我想說的是,我既離不開你,也不能離開她。離不開你,是因為我真的愛你,沒有你,我的生命就只能枯萎,可是我和我的家現(xiàn)在又離不開她,這個半年內(nèi),我的家?guī)缀踔щx破碎,全靠她撐著……”
譚櫻素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明顯的不以為然。
毛玉成放開手指,幽幽說:“我知道你不服,我自己也不服,或者叫不甘心??删驮俨环桓市?,能有什么辦法呢?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做事情都需要有一點理智,負一點責(zé)任,我不能因為自己的情感,連家連父母都不要了!這其中還有兒子,如果這個時候家庭有變,影響最大的恐怕就是他了。你要也是像你說的那樣,也是愛我的,也請你為我想一想?!?p> “可是你替我想過嗎?”譚櫻素說這話時,眼圈是紅的,眼里隨時都會冒出淚花:“正因為我是愛你的,才會陷得這么深,才會想到要跟你生一個孩子,你想想,我今年都三十九歲的人了,非得在你這一棵樹上吊死嗎?這個世上,你離不開的東西多了,你不甘心不能為的事情也太多了,你都能左右得了嗎?”
毛玉成用手轉(zhuǎn)著那只盛著紅葡萄酒的杯子,于是杯子便在他的手上越轉(zhuǎn)越急,已至杯子里的酒幾乎都要溢出來了,他卻還是在轉(zhuǎn),一邊垂著眼簾說:“我記得我們剛開始認(rèn)識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p> “是的,現(xiàn)在,我改主意了?!?p> “是什么讓你改主意了呢?”
譚櫻素張口想說什么,突然頓住,她仰起臉,將一頭卷發(fā)往后背上抖了抖,嘆口氣才說:“我本不想說的……”
“嗯?你應(yīng)該說?!?p> 譚櫻素頓了一下,才盯著毛玉成的眼睛說:“是愛,是付出。”
“愛是當(dāng)然的,這個我也有,付出,難道我就沒有付出嗎?”
“同樣是付出,你我不同的?!?p> “為什么不同?”
“你是有家室有孩子的人,這一點我倆就不同,這種關(guān)系,叫露水夫妻也好,叫多夜情也好,總帶著一點靠不住的味道。想一想我們這樣偷偷摸摸的好下去,半年一年也好,一年兩年也罷,到時候,不定找一個什么原因,你變卦了,不想再這么繼續(xù)下去,于是你還回你的家,擁有你的孩子老婆,一切照舊,就像生命中從來就沒有我這個人,一切都可以抹平,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可我呢,卻是兩手空空,從無到無。所有的幸福的許諾與美好的憧憬都像一場夢一樣,什么都沒有留下!一想到這里,我就無法平衡自己,我,一個沒名沒分的女人,這么要死要活地愛了一場,能留下什么呢?或許就只有孩子了!所以,我不想再這樣不明不白地耗下去了!我想名正言順地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再說到名分,我本人對這東西并不在乎,說到底我不靠男人吃飯,可孩子需要,我今天就是想對你說,如果你真的不能給我一個名分,也請你讓開道,放我走,也好讓我找一個能給我孩子做父親的人!”
“不可以!你孩子的父親必須是我!”毛玉成叫起來!驚得店里的服務(wù)生和周圍桌上的客人都朝這邊望過來。
譚櫻素朝旁邊看了看,舉起一根手指在自己唇邊:“噓……小聲點!”然后才壓低了聲繼續(xù)接著他的話說:“要我不離開你,也行,你必須給我一個切實的行動……”
“什么行動?”
“現(xiàn)在就跟那個林婉秋離婚,娶我!”
毛玉成的頭立刻垂了下去:“櫻素,你知道我不能!起碼眼下不能?!?p> 譚櫻素的鼻子哼了一聲:“那就不要怪我有別的男人?!?p> “我不能容許!不能容許你再有其他的男人!”
譚櫻素不容分說,將杯中剩下的殘酒朝他臉上潑過去:“毛玉成!你自私,你卑鄙小人!”
毛玉成臉都不擦一把:“好??!你別說潑酒,潑大糞都行,我就是不能讓你從我身邊離去!”
“你無賴!你這個腳踏兩只船的臭無賴!”
“是的,我毛玉成就是個自私無賴的卑鄙小人,我這個小人就是愛定了你了!我決不放棄!”
譚櫻素哭了,她拿一只手捂住臉,再也說不出話來。
毛玉成一把將她拉過來攬在懷里,淚如雨下:“咱們走吧?!?p> “去哪里?”
“回家?!?p> “家在哪里?”
毛玉成張開自己的懷抱:“在這里。”
譚櫻素搖搖頭,卻沒有從他的懷里掙開。
毛玉成抓一把桌上的紙巾,往她臉上擦了一把,她把臉別開了。
毛玉成拿那紙巾又往自己臉上胡亂地抹一把,笑著對她說:“走,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