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要去的地方叫雙城,單雙的雙,但這只是城外人對它的稱呼。至于城里面的人,一半人叫它喜城,一半人叫它孤城,一半是春天,一半是死地,一半是人間的天堂,一半是在世的地獄?!?p> 公子把一塊魚肉夾給了狼吞虎咽好像怕以后再也吃不到了的依依姑娘,又給她盛了第四碗魚湯,解釋道:“所以其實那座城里也有許多好味道的酒樓,并且我們會在那買一個院子住上一段時間,怎么都是有機會繼續(xù)吃的,你別急哈?!?p> 嘴里還吃著魚肉的姑娘白了公子一眼,怪罪道:“那你不早說,一會兒死地一會兒地獄的,害得我擔心一場?!?p> 一旁的劍侍有些陰陽怪氣地插嘴:“你是擔心沒得吃吧?最開始怎么就沒看出來呢?我覺得你要是不練武肯定會是個大胖妞吧?難怪當時那么大三壇毒酒都要喝,‘壯’士吶?!?p> 一向寡言少語的劍侍小花一下子說了這么多話,可見平時沒在斗嘴上敗陣,不知道攢了多久的氣兒。
美如洛神在世的姑娘理直氣壯地還嘴:“你才胖妞呢!你個死冰塊,再說了,胖怎么了,吃你家大米還是吃你家魚了?我不多吃點到時候去那死地了誰保護你們兩個啊?!?p> 劍侍小花好像勝券在握,臉上瞇著笑,慢條斯理地回答:“不好意思啊,那個米啊魚啊,還真是我家的。至于打架,就算要打架也輪不到吃這么多走都走不動的你喔?!?p> “你......”依依姑娘真被這句“還真是我家的”堵得實在難以還口,只能看向一邊觀戰(zhàn)的公子,希望他能“幫女不幫親”。
公子苦笑,想了想便道:“說不得這次還真有架打。不過你們記得到時候各自去找打不過又能打打的‘墊腳石’練手。無論怎么樣不用管我,我家老頭子死之前我肯定死不了。他都死了,你們上也沒用,趕緊逃命去吧。”公子盯著兩人一直到他們都點頭后才又換上笑臉。
劍侍疑惑道:“公子不是說去還債嗎?怎么還要動手。”
公子笑道:“還活人的債用錢怎么都夠了,多少不同罷了。但是給死人還債,”他頓了一下,心劍已成的劍侍小花和天生劍胚子的寧姑娘都感覺自己的劍心震動了一下,就好像身處的一片春天突然消亡,死亡的氣機剛開始蔓延,生機又瞬間重新回到大地上,兩人不由自主提起的那股氣都還沒有放下,只聽跟前公子聲音輕和,就像平時給他們解釋公子自己篤定的問題一般一字一句:
“那就只能,血債,血償!”
聽著的兩人心里都一緊,女劍客握緊了手中的劍,男劍客抓緊了心里的劍,公子輕笑一聲打破了這份凝重。他用手中的勺子在兩人面前晃了晃,兩張老天眷顧的臉上各自沾上幾滴魚湯,兩個極好看的人連忙起身用船上的清水清洗去了。
清洗完回過頭想“報仇”時才發(fā)現(xiàn)“兇手”已經獨自一人負手站到了橋頭,留給兩人一個頭頂烈日,肩懸遠山,腳踏江河的孤寂背影。
蕭蕭瑟瑟,爽朗淸舉。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看到了對方眼底的疑惑與凝重。
看來就算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劍侍對他也還不夠了解。
公子這些年在江湖里到底經歷了些什么。
“那么,無論如何,下一段路,還是要讓我看著走的?!彼麄z在心里說著一樣的話。
而獨立船頭的公子呢?他在想啊。
十年磨一劍,霜刃今已試,該見血了吧。
......
船在傍晚時分于公子的指點下靠岸,將船隨意送給了岸邊一漁家換來一宿住宿,一夜無話,直至天明。
次日,公子依舊最早起,空氣新釀地清新。
出門便發(fā)現(xiàn)了漁家小院旁有一片見不到頭的櫻花林,大概是因為夜晚并不惹眼,一到白天就急切地向任何有緣“撞見”的人尋求贊美,此時正是櫻花當令的季節(jié),這大一片的奮力盛放猶如十里錦繡,嫩櫻在純清的晨露里垂著粉紅的羞赧,木蘭夾在其間,白瓣上走著紅,公子一出門就碰了一身的清爽和滿懷的春意,這天地慢慢流進眼底后又獲得了滿心的歡喜。
他終于又掛上了春天一般的笑容,回頭就看到了兩個和這方天地同樣好看的人,他那發(fā)自內心的笑容連帶著兩人也開心起來。
公子點了點頭后轉身開始邁步,后面人跟上,三人同行,攜帶了一片春天,壓向一座城。
穿過這片長長的櫻樹林,三人來到一片空曠的高地上,剛好看見并正對著那座城。
遠遠看去,城門樓上那座高聳的閣樓好像一名披甲的將軍,身后跟著一片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再后面才是低矮的黑甲士兵——這個城很大,約有萬畝地,前半個城的建筑顏色不一,大多鮮艷,還有不少花草林木,而后的半個城卻是完全灰黑的枯寂之色,兩邊劃分鮮明——又像兩個顏色區(qū)別分明的迷宮,一陽一陰,一盛一衰,四周都是冰冷高聳的城墻圍繞,像是一條環(huán)著身軀的巨蟒在盤踞,給予公子以外未來過的兩個一種若有若無的壓力,在兩人看不見的地方,公子的眼睛里卻露出一絲少有的,興奮。
雖然還有些距離,但以三人的目力都清楚地看到了城墻上面的匾額——“喜城”。
依依姑娘問身邊的公子城那頭是否還有一個掛著“孤城”的城門,公子搖了搖頭說這座城就一個門。
兩人有些疑惑。
劍侍說:“公子好像對這里十分熟悉?”
公子點頭,“待了不少日子哩。走吧,你們想知道的慢慢都會知道的?!惫右膊粶蕚渥攮h(huán)繞而下的小道了,直接縱身跳下了高低,如同一個獵豹發(fā)現(xiàn)了食物從山坡上迅速沖下來,二人隨即跟上。
在那城外交了一筆不菲的入城費后,三人并肩走近了城。佩著把暫不知名字古劍的姑娘在剛才劍侍給錢時就顯得有些不樂意,此刻更是有些抱怨地敲了敲那鐵木混制的城門,公子發(fā)現(xiàn)她的不滿,笑道:
“怎么了,覺得貴了?”
姑娘又使勁拍了拍城墻,“能不貴嗎?這兒還真是什么人間天堂呢?進個門給的錢都夠別的地兒住上一個月了,這種明擺著訛人的地方,也有人來?”
公子笑著點了點頭,答道:“當然有人來,還多得很勒。不過貴也確實貴,以至于有的人一輩子都待在這座城里,哪怕過得再差也不敢逃出去。知道為什么嗎?其實出去是沒有人管的,但是他們就怕自己想再進來的時候給不起這個進門的錢。”
見姑娘似乎還要問什么,公子提前用話堵住了她的問題:“你方才摸了,這城門,幾劍能開?”
終于說到自己擅長的地方了,姑娘十分豪氣又自信地拍了拍身上的劍,信誓旦旦地鏗聲道:
“不用幾劍,傾力一劍即可。”
公子點了點頭,又問:
“那城墻呢?幾劍。”
姑娘露出一絲苦色,很可愛地吐了吐嫩紅的舌頭:“怕是我遞出個五六劍就得跑路咯,這么大個城市不可能沒有個一品或二品的高手在內吧?!?p> “但要是沒人管我,還能讓本姑娘休息換氣的話,劍開城墻也不是什么難事兒。百十劍就足以了?!彼D了一下,又大又好看的眼睛里露出幾分期待。
“要不?你讓你爹出來壓陣,我們這就出去,你開城墻,我開城門,看他們還敢不敢收我們的錢。”
公子還沒回答,一旁聽著也計算了下的劍侍就陰惻惻地點評了:
“暴力,肥妞?!?p> 依依姑娘抬腿一腳被他輕易躲過,只能怒目而視。
公子失笑,邁步先行。
身后的兩人卻默契地停止了打鬧,對視了一眼,皆是看到了對方眼里的那份怪異與凝重。往日里幽靈公子才是最喜歡開這種玩笑,打趣湊熱鬧的主兒,可自從離開那條江,上了岸之后他似乎就沒有開玩笑的心思,似乎特別急切地想邁步,以至于連小花這罕見的插嘴也不參與了,這樣的公子有些可怕,但是他們也知道,這樣心里波動的人是最脆弱的,也是最容易讓人有機可乘的時候,二人都隱隱有些擔憂。
卻只能跟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