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仙如畫,莫過于此。
周守沖年紀(jì)太小,尚不懂何為美女,但也被眼前這一幕震的呆愣了一瞬。美到極致,世間萬物都能欣賞。這也是應(yīng)了世間萬物向往完美的本性。
那女子呆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隔著這么遠(yuǎn)也能讓人瞧出她神情間的悲哀?;郯捕h(yuǎn)勝周守沖,這片刻間又拉著周守沖退了數(shù)丈遠(yuǎn),眼看著便要離開女子的視線了。
慧安卻忽然停下,同時間周守沖只覺頭皮發(fā)麻,一股寒氣直沖天靈。那女子不知何時,竟然轉(zhuǎn)過了頭,淡漠地盯著兩人!
血紅的雙眸,玉白的面孔。
“走!”慧安低喝一聲,周守沖眼前一花便已被他甩到背上,眨眼間兩人便躍出三丈遠(yuǎn)。眼前景物倒飛,風(fēng)聲颯颯,周守沖這才明白之前慧安看似被他逼著跟來,實際上還是在遷就著他,就算不用內(nèi)力,慧安要想制服周守沖又豈是難事?周守沖想到此處,對這個數(shù)日來一直照顧、陪伴他的大哥哥暗中又生出了許多感激。
“啊!”慧安驚呼一聲,生生止住了腳步,周守沖疑惑抬頭,只見兩人前方大路正中,紅衣女子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仿佛等了他倆許久一般!
慧安臉色凝重,心知眼前這人功力深不可測,萬萬不能力敵,他腳下剛停了一瞬,又施展輕功轉(zhuǎn)身逃遁,哪知這下剛躍出丈許,眼前便閃過一道虛影,慧安抬手便是一記金剛重指朝虛影轟去,他這招乃是以虛擊實,金剛重指中的上乘指法,這一指出去,出力只在三分,留力卻有七分,兩人內(nèi)勁稍一觸碰,慧安便如飄絮般倒飛出去,半空中旋又轉(zhuǎn)身逃遁。
紅衣女子輕咦了聲,眼中閃過一絲清明,隨即又被濃郁的殺機掩蓋,她腳下輕點,竟然倏忽間飄出了二十余丈,再次攔住了慧安兩人。
只這一手輕功,紅衣女子已不下于當(dāng)日的丹鼎真人張重瑞!
慧安心情沉重,已明白怎么也逃不掉了,他把周守沖放下,恭恭敬敬的給紅衣女子行了一禮,說道:“阿彌陀佛,今夜撞見施主練功,實在是無意,還請施主看在我兩人年幼,放我們一馬?!奔t衣女子嬌笑了聲,夜色下竟說不出的邪異,周守沖臉色一白,竟然哇的一聲吐了口血,趴倒在了地上,慧安連忙給他輸送內(nèi)力,只是慧安臉上亦是慘白,顯然也很不好受。
這紅衣女子不知修煉了什么功法,尋常人稍一靠近她,體內(nèi)氣血就如沸水般發(fā)作,之前離得那么遠(yuǎn),周守沖就險些吐血,此時更是站都站不起來了。
紅衣女子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這女子聲音當(dāng)真好聽,就如幽谷琴音一般,只是說話時紅眸中殺意滾滾,生生破壞了這份美感?;郯矎娙滩贿m,搖頭道:“小僧不知,請施主放我們二人一馬?!?p> 紅衣女子冷笑一聲,說道:“好一招以虛擊實,小小年紀(jì)盡得三元宗真?zhèn)?,小和尚你在了字輩弟子中?dāng)算出類拔萃了吧?”慧安臉色微變,暗道:“她怎么認(rèn)出金剛重指的招式?”
三元宗創(chuàng)派至今其實不過百余年,雖被列為中土五派之一,除卻幾位悟字輩高僧周游天下,門下其余弟子的足跡大多還是在中土以西,因此三元宗名聲雖大,除卻其余四派,真正熟悉三元宗武學(xué)的人還是很少的,更何況在這中土最北面頗為荒涼的地帶,這女子能一眼看出慧安武學(xué)來歷,實在詭異。
慧安無奈道:“小僧慧安,忝為慧字輩弟子。”紅衣女子嘴角含笑,眸中殺機卻愈烈,說道:“你既是慧字輩弟子,那我更是非殺你不可了!”
紅衣女子話音剛落,便一指點向慧安眉心,她說話時距離慧安尚有六丈距離,此時剛剛探手,人影飄忽間竟然已經(jīng)到了慧安近前,以這女子的輕功,慧安絕沒有機會閃躲,何況就算可以,他也不能閃躲,只因他身后還有周守沖!
慧安雙手各晃兩下,一瞬之間竟然連出四指,這一招與那以虛擊實同是金剛重指里少有的柔招,空氣中連發(fā)四道破空聲,慧安哇的吐出血來,腳下連退了十余步才堪堪站住。
“四大皆空,不錯不錯!小和尚你竟能接我兩層功力的一指,再來試試這一掌如何!”紅衣女子天生氣質(zhì)若空谷幽蘭,只是此時雙眸中殺機彌漫,神情瘋狂而嗜血,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沖撞在一起,她此時竟是說不出的詭異。
慧安此時神色卻說不出的駭然,不可置信道:“紅霞易逝?你,你是紅霞派的人?”剛剛紅衣女子那招正是紅霞派的指法,幾年前慧安尚在寺中修行,曾有紅霞派弟子拜訪三元宗,兩派交流武學(xué),當(dāng)時紅霞派弟子便用了紅霞指法中的這招紅霞易逝,那日看來這紅霞指法剛烈遠(yuǎn)遜金剛重指,但指法之精妙卻猶勝后者,因此慧安對其印象極深,紅衣女子一施展,他便看了出來。
紅衣女子冷笑,掌下卻不稍緩,她正要一掌劈出,一旁卻忽然傳來一陣風(fēng)聲,她眉頭微皺,一個閃身便躲了開去,周守沖牟足了勁兒卻一撲不中,哎呦一聲摔在了一旁,接著又掙扎著站了起來,眉毛直立,嘴唇緊抿,怒目瞪著紅衣女子。
“不知死活的小子!”紅衣女子目光中詭異的閃過一絲掙扎,隨后淡然彈指。
慧安駭然道:“快躲!”
指力有質(zhì)無形,別說周守沖不知道怎么躲,他此時僵立在原地便是動一下也難!剛才那一撲一站,看似只是尋常動作,只是周守沖在紅衣女子的魔功影響下做了這兩個動作已是耗盡了全身力氣,最后能站住腳,那純粹是在強撐。
指力轉(zhuǎn)瞬即至,慧安心頭少見的涌起了一股怒火,卻只能無能為力的看著,周守沖尚不知生死攸關(guān),他只覺眉心一痛,隨后便仰面摔倒,他一手撐在地面,揉了揉眉心,有些疑惑的看著又驚又喜的慧安。
那指力剛觸及周守沖眉心,便與他體內(nèi)突然涌出的一股內(nèi)力相撞,兩者同時湮滅,竟然不相上下,而周守沖僅僅挨了兩道內(nèi)力相沖的震動,除了眉心微痛倒也沒什么大礙。
“小子好古怪!”紅衣女子驚訝出聲,出手如風(fēng)要去抓摔在地上的周守沖,背后卻忽然出現(xiàn)了一絲危機感。女子一挑眉,也不見如何動作,朝前探出的掌風(fēng)倏忽折轉(zhuǎn)拍向身后,她這一掌變化固然迅疾,卻小覷了身后慧安擊來的一指。
“魔頭,受死!”指力如火,源源不絕,一指便是萬千指,斬盡惡業(yè)!
業(yè)火乾枯!
紅衣女子終究輕視了慧安的武學(xué)造詣,猝不及防下竟被逼退了半步,等到緩過神來,慧安又背起了周守沖,朝著泉林方向狂奔。
紅衣女子神色微怒,卻不急躁,不緊不慢地跟在慧安身后,緩緩道:“小和尚,我便讓你先跑一天一夜,你也是逃不掉的。”她紅唇輕啟,不大的聲音傳至已經(jīng)跑遠(yuǎn)的慧安耳中仍是字字清晰,這就是極高深的傳音功夫了。
慧安臉色發(fā)苦,邊跑邊抱怨:“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人功力之深只怕不弱于師父,小和尚只怕真的要去見佛祖了,臭守沖,都怪你非要跑來!”周守沖趴在慧安背上,又是后怕又是疲憊,更是心懷愧疚,一向愛跟慧安斗嘴的他竟然一句也沒反駁。
慧安嘴上抱怨,腳下卻越行越快,三元宗武學(xué)跟悟真教武學(xué)皆是重視內(nèi)功修為,因此兩派輕功向來不出名,但勝在內(nèi)力深厚綿延,與人對敵往往愈戰(zhàn)愈勇,后勁無窮,此時慧安便是被激發(fā)出了潛力,內(nèi)功運轉(zhuǎn)到了極致,一身真氣奔流若江河大海,竟然毫不知疲憊。
半炷香左右的功夫,泉林已隱約可見,身后卻不見紅衣女子的身影,慧安悄悄松了口氣,暗道:“想來那魔頭自視甚高,當(dāng)真放我先跑一陣再來追,等進了泉林,憑著竹林大陣,雖奈何不得她,總算是安全了?!?p> 那日北原絕頂高手烏蘇誤入竹林大陣都狼狽異常,險些被困死,如今就算沒了王書生主持,想來擋住紅衣女子也不是什么難事。
慧安正想著,肩頭卻被周守沖抓了抓,周守沖說道:“她好像在前面?!?p> “什么!”慧安幾乎魂飛天外,奔流不息的內(nèi)勁一滯,險些吐出血來,他抬頭仔細(xì)一看,遠(yuǎn)處泉林外隱約可見一個人影,不正是那紅衣女子?
“周守沖,那魔頭武功太高,咱倆恐怕逃不掉了?!被郯灿挠膰@道,周守沖眼神中浮現(xiàn)出極重的兇戾,咬牙道:“死就死,怕什么!”慧安此時若是能轉(zhuǎn)頭去看周守沖,只怕也會極為震驚,一個五歲的孩子,竟然露出了如此兇戾的表情!
慧安自知逃不掉,索性走到了紅衣女子身前,緩緩?fù)O?,說道:“施主究竟想怎樣?”紅衣女子卻不理他,兀自站在原地,神情竟然有繼續(xù)茫然,慧安看見她雙眸的赤紅淡了許多,心中忽然浮現(xiàn)些許僥幸,緩緩移動腳步,想要越過女子進入林中。
他剛走了幾步,那女子眼中忽然清明,轉(zhuǎn)而再讀赤紅,冷冷道:“你可知紅霞派掌門是誰?”慧安一怔,腳下只得停住,回道:“紅塵仙子徐云,徐女俠是這二十年來江湖最杰出的豪俠,自開紅霞派一脈,威震中土武林,小僧閱歷淺薄,但也是聽過的?!?p> 紅衣女子頷首,冷聲道:“很好,那你們今日死的便不算冤了,本座就是徐云!”
“什么?!”慧安失聲驚呼,徐云已是毫不留情的一掌劈來,這一掌,尚在遠(yuǎn)處,恐怖的掌勁便構(gòu)造了一座無形的牢籠,生生禁錮了兩人四面八方的退路。
人的掌心有多大?長寬大約不過三寸,這三寸,便是徐云掌心的萬丈紅塵。
紅霞掌法,三寸紅塵!
紅霞派掌門,正道領(lǐng)袖之一,一眼識破金剛重指、輕功超絕、修為不下悟圣大師,難怪,難怪!
紅塵萬丈,滾滾而至,生機何在?慧安痛苦的閉上了雙眼,不是他放棄,這一掌甫出,他渾身內(nèi)力便被鎖死了,氣血更是被魔功牽制,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閉目等死了!
慧安身后忽然異動,他驚愕地睜開了雙眼,卻看見周守沖不知如何,竟然擋在了他的身前!
“周守沖,你!”慧安失聲,周守沖背對著他,他不知周守沖什么狀況,更不知周守沖是如何能動的,緊接著他便聽見了這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一聲悶響,玉石崩裂?江河橫斷?不是,那只是骨與肉的崩毀。
周守沖擋住了全部掌力,慧安在身后扶住了他,兩人一齊倒跌了出去。徐云竟然也是倒飛,只是腳下連點兩下便穩(wěn)穩(wěn)站住了,驚愕莫名的瞪著周守沖。
“阿牛,阿牛!”徐云連呼兩聲,眼中赤紅漸消,竟然抱頭蹲在了原地,臉上時哭時笑時瘋狂,一張絕美的容貌此時竟然扭曲、猙獰到了極致。
“周守沖,你怎樣?”慧安顧不得背后擦傷,剛一穩(wěn)住身體便查看周守沖傷勢,徐云那一掌正中周守沖心口,按常理來說周守沖應(yīng)該立時斃命,但慧安探查他的內(nèi)息,發(fā)現(xiàn)他竟然只是暫時昏迷,心脈竟然一絲也沒有受損,慧安眼中迷茫一閃而逝,低聲道:“應(yīng)該是師父......”
慧安抬頭看了眼蹲在原地發(fā)瘋,疑似走火入魔的徐云,心中又恨又懼,暗道:“徐云素有俠名,縱橫江湖二十載,未嘗一敗,武功之高只怕還在師父之上,沒想到竟是個如此兇狠的魔頭!以她的功力,我和周守沖便是待在泉林只怕也不安全,不如趁她此時狀態(tài)不對,連夜?jié)撊敫浇搅?,諒她也沒有辦法,等到紫山跟悟靈師叔會合,便真正安全了!”
慧安想到此處,背起周守沖便轉(zhuǎn)身飛奔,他心中惴惴,生怕又被徐云截了前路,一路上遇山便入,遇林便鉆,從不走正道,從泉林至清凈城只有百里左右,慧安這般胡走,以他的功力到了第二天正午竟然才走了二十余里。
或許是他路線太怪,泉林至清凈城這中間又多山林,一路上兩人竟再也沒遇到徐云。
這日正午,周守沖悠悠醒轉(zhuǎn),慧安喜道:“你醒了!”慧安取來水壺喂了他幾口水,問道:“感覺怎么樣?”周守沖拍了拍胸口,皺眉道:“有點痛,其他的倒沒什么。”慧安嘖嘖稱奇,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遍,把周守沖瞧得頗不自在,這才問道:“你是怎么在徐云掌力禁錮下動彈的?又怎么擋住的那掌?就算換我去,也是十死無生,你竟然只是有點痛!”
周守沖偏著頭想了想,沉吟著念了段經(jīng)文:“......夫煉金液還丹者,則難遇易成,須要洞曉陰陽,深達造化,方能追二氣于黃道,會三性于元......”
“停停停!”慧安連連擺手,奇道:“你在說什么?”周守沖亦是茫然,說道:“我想起來了,那晚張道長托付我去竹林報信,走之前他念了段經(jīng)文,我給背下來了,昨晚我照經(jīng)文運功,然后就能動了?!?p> 慧安皺眉,說道:“你再背一點我聽聽?!敝苁貨_照做,只是那晚他半睡半醒,又身心疲憊,以他駭人的記憶力都只是記了一部分,背誦的內(nèi)容時時前言不搭后語,慧安聽了幾句又讓他停下,說道:“這應(yīng)該是道家上乘的內(nèi)功,你昨晚情急之下以體內(nèi)奇怪的內(nèi)力運轉(zhuǎn),竟然僥幸救了你我兩人的命,張真人真是我倆的大恩人?。 ?p> 慧安感嘆一番,轉(zhuǎn)而又目光奇異的盯著周守沖,說道:“周守沖啊,你還真是福緣深厚,無意間得了人家上乘的內(nèi)功,體內(nèi)又莫名其妙有那么深厚的內(nèi)力,看昨晚那情形,你體內(nèi)那內(nèi)力竟然不下于徐云!”周守沖啊了聲,一臉茫然,慧安無奈道:“雖然不知道張真人傳給你的是什么,這畢竟是人家的東西,過兩天到了紫山你就把經(jīng)文說給悟真教的真人們?!?p> 周守沖立即點頭答應(yīng),張重瑞救他性命,他心中一直很尊敬張真人,慧安便是不說,以后有機會他也要上紫山還此經(jīng)文的。兩人歇了片刻,便要繼續(xù)趕路,周守沖似乎覺得總讓慧安背著有些不好意思,爭了半天嚷著要自己走,慧安強迫不得,只好由著他走。
兩人身影漸漸遠(yuǎn)逝,輕風(fēng)吹過,原地卻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白衣女子,那女子似乎隨風(fēng)而至,眨眼間便站在了兩人之前待的地方。
“悟真篇,真的是悟真篇......真的是你么?你還好么?”女子喃喃自語,目光癡癡,臉上愁苦難掩,呆呆地望著北面某處,看其容貌竟然正是消失許久的徐云,只是她原本赤紅的雙目此時竟如兩汪清澈見底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