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鳥群呼哨的聲音，將昏昏欲睡的老泉叫醒?！昂芫脹]有見到那么大一群鳥／呼啦啦飛過天空／那集體的飛翔很美／很自由／美得不象是在集體奔命／地上的人群仰著頭／目光隨著鳥群輕輕移動(dòng)／他們忘記了呼吸......“（鄭茂明《天空飛過鳥群》）蘇洵舒展身軀起立站在車上遙望天空遠(yuǎn)山。眉山夏秋間，山青澗碧，而菊花正黃，楓葉剛紅，紅樹滿目，如火相與間錯(cuò)。這塊土地上，布滿宮觀古跡，充斥人物溪橋，“一灣云水一灣秀”，僅腳下這青城羅山，道家宮觀分列有：長生觀、洞天觀、羅仙觀、儲福觀、天峰閣、洪都觀、木竹觀、翠圍院、玉真道觀、杜光庭故居、白云庵……。古跡有：紅崖洞、麻姑巖、太一洞、費(fèi)元規(guī)讀書臺、浴丹池、薛仙洞、升天柏、唐玄宗與玉真公主銅像……。諸仙人在此修道成仙、羽化歸葬：寧封在此制陶，紅崖在此修煉，范賢在此傳教，李白在此巢居，養(yǎng)奇禽數(shù)以千計(jì)，終成“文可以變風(fēng)俗，學(xué)可以究天人。”玉真公主建天倉閣“望青城三十六峰如列屏焉?！绷_公遠(yuǎn)、薛昌在此羽化登仙，杜光庭在此“杜撰”……?！帮L(fēng)云再起時(shí)江湖已改，山河依舊處夢里情懷！”蘇洵不免心痛，淡淡憂傷起自己來：“那時(shí)年少，渾然不覺時(shí)間的殺氣，總是凝視遠(yuǎn)方，將時(shí)間甩在后面。目空一切時(shí)，身輕的像鳥；再賞紅塵美時(shí)，方覺時(shí)光虛度。飛翔似乎只是一瞬間，落地時(shí)才知那是十年。總是在后來才明了，枉讀了“總將薪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彭涯《西湖無語》）
老泉為千年的才情嗆著，在陳年的故事積膩的情感中犯懵。眼界里徒然鸚鵡群飛，動(dòng)千數(shù)百，高下爭掠人頭面去，其聲咬咬可人。兩只鸚鵡更是盤旋而下，在蘇洵的頭間繞了幾圈落在牛車前的把手上。老泉攤開手掌，兩只鸚鵡一左一右，一手一只，鳥喙啄手心。老泉雙手推向空中，鸚鵡振翅而去。
“蘇兄，吉兆阿，吉兆！”勾臺符，自杜光庭后接掌丈人觀，字號岷山逸老。他左手扶著張愈肩，右搭蘇洵肩，在太一洞的山崗上，東望川西，沃野千里，俯瞰岷水之流，滾滾東去。仰揖甲峰之秀，六六橫列。背負(fù)天國諸峰，斷霞截云，突兀崢嶸。令人欲去而不忍去，利網(wǎng)名韁，超然脫去。一陣心血來潮，正趕上鳥兒在合適的時(shí)候落在車上，擦肩而過，他豈能輕易放過此情此景，他要抒發(fā)胸臆：“右執(zhí)范賢袂，左拍薛昌肩。舉頭傲白日，長嘯揭青天。囂囂者，安知華夏之內(nèi)有此逸樂乎！不知岷山之逸老于我，抑我之逸老于岷山乎？“
臺符這口氣夠大。右執(zhí)范賢袂，范長生，號蜀才。五胡十六國時(shí)，蜀地大成國丞相，尊曰范賢。江湖人稱“五斗米教教主”，《十六國春秋.蜀錄》云：“長生善天文，有數(shù)術(shù)，民奉之若神?！埃宥访捉虃鳛槲簳x時(shí)張魯所創(chuàng)，《三國志.張魯傳》稱張魯：“客蜀，學(xué)道鵠鳴山中，造作道書以惑百姓，從受者出五斗米，故世號米賊?！胺顿t七歲時(shí)，眉洲刺史辦春社，遠(yuǎn)近聞風(fēng)而至。有一白衣人，身高過丈，如鶴立于人群之上。門衛(wèi)奇而怪之。忽見一小兒呵斥那人道：“汝何故離開住地，來此嚇人，還不速去？”那人提著衣服跑了。門衛(wèi)押著小兒來見刺史，刺史問：“汝是何人？”答曰：“姓范，名長生?！焙喂手鹑硕?？“適才那是人形，是守江龍上岸看取熱鬧，某逗它一逗?！贝淌凡恍牛骸拔崮芤娫畏瘢俊啊安浑y，請挨后日?！靶赫f完就跑回家了。到了第三天，小兒如約，刺史和郡人引頸以待。見他在水岸上挖一小坑，深不過尺，去水邊不過一丈，引水入坑。過一會兒，有魚白色，長五六寸，隨水流入，越騰躍越大。一絲青煙從坑里升起，頃刻間，但見黑煙滿天，人在咫尺不能相見。只聽長生吩咐道：“大家可往津亭上?！氨娙宋吹浇蛲?，只聽雷雨大作，霎時(shí)平定，碧空下，見江心中一條白龍，頭與云相接，足有一頓飯的功夫方才消失。范賢精于《易》，著有《周易蜀才注》，原書十卷，今只存一卷。雖只東鱗西爪，亦可窺其神思?！独?彖》曰：“坤厚載物，德合無疆?！笆癫抛⒃唬骸袄び袕V厚之德，載含萬物，無有窮竟也。天有無疆之德，而坤合之，故云德合無疆。“乾健坤順，天地乾坤生養(yǎng)萬物，處世為人當(dāng)效仿乾坤之德。蘇洵惜蜀才“易注”缺殘，晚年著《傳易》未成，由子蘇軾蘇轍接力完成，已是三十年后的事。
左拍薛昌肩?！断蓚魇斑z》記載：“薛昌，幽薊人，好道訪奇，天寶七年於洞天觀棲止累月，忽有山翁攜大章陸一根；形如巨龜，文甲頭足一一周備，與觀中道士曰：此藥可切細(xì)令乾，用米以鈾蘗醞酒熟，半年外飲者登仙。道士如其言醞造，一日道士皆赴齋醮，唯昌不出，越三日，道士歸見昌外甕側(cè)，耳鼻血流，數(shù)日乃蘇，身輕目明，勢欲飛舉，雖山川巖壁不能隔礙。后入大面山（青城山），不知所之?！闭玛?，也叫商陸，叫法隨區(qū)域不同。其根分赤白兩種，形如人參、蘿卜狀，有劇毒，赤根較白根毒甚。取白根入藥時(shí)，需嚴(yán)格炮制：取根洗凈，稍浸泡，潤透、切片、曬干。如處置不當(dāng)，食后一般從神志昏迷到清醒，短則6個(gè)時(shí)辰，長則三日。薛昌喝的章陸酒，章陸根炮制符合工藝，加上麥芽酒曲釀造半年，他依然耳鼻流血，數(shù)日才醒，可見章陸根的毒性之強(qiáng)。飲后成仙可能是道家附和世人成仙的愿望加以附會，今日觀之，多半是神經(jīng)錯(cuò)亂，云深不知處。
“臺符兄，好氣魄！”點(diǎn)贊的正是張愈，白云溪隱士。白云溪水千年，該有絕唱，清是一闋，澈是一闋，都是久遠(yuǎn)。蘇軾在《東坡志林》卷二中提到他時(shí)說到：“西蜀隱君子也，與予先君游，居岷山下白云溪，自號白云居士。本有經(jīng)世志，特以自重難合，故老死草野，非槁項(xiàng)黃馘盜名者也。偶至西湖靜軒，見其遺句，懷仰其人，命寺僧刻之石。“張愈在白云溪的房子乃當(dāng)年杜光庭的舊宅，文彥博治蜀時(shí)，加以修茸予其居住。可見張愈與文彥博交情不薄。文潞公（彥博）慶歷中以樞密直學(xué)士知成都府。那年他還不滿四十，“男人四十一枝花”，正是蒸蒸日上的年紀(jì)。成都人自古風(fēng)俗好消遣喜行樂，一挨夜色降臨則“歌聲和月落”。宋人詞曰：“成都好，蠶市趁趣邀游，夜放笙歌喧紫?！蔽膹┎反瞬黄?，時(shí)日不多，京師就起了“彥博好宴樂歌舞”的傳言。皇上遂著御史何郯圣從往蜀中勘核，這何郯圣從，由太常博士為監(jiān)察御史，轉(zhuǎn)殿中侍御史，言事無所避，清名遍歷三院。一次皇帝問他：“古有碎首諫者，卿能之乎?”對曰：“古者君不從諫，則臣有碎首；今陛下受諫如流，臣何敢掠美而歸過君父?！钡坌兰{之。潞公難免有些不安：“圣從此來一定不能罷休。”“公勿憂，某自當(dāng)處之?！鄙頌槟涣诺膹堄慌詣裎孔愿鎶^勇。來日，張愈便前往漢洲迎接圣從，他從營妓中挑選擅舞姣好者，起舞為圣從祝酒性。惹得圣從技癢難耐，問歌妓姓名，答曰：“楊?！笔脑唬骸八^楊臺柳者?！睆堄姍C(jī)，立刻取下歌妓項(xiàng)上的絲帛羅帕，筆不遲滯題曰：“蜀國佳人號細(xì)腰，東臺御史惜妖嬈。從今喚作楊臺柳，舞盡春風(fēng)萬萬條?！笔念浚瑸樯儆揿`動(dòng)的才思所折服。少愚見狀，將好事推向高潮，命歌妓作《柳枝詞》歌唱。聽者不覺醉倒。待到去成都時(shí)，圣從嚴(yán)肅異常。潞公移花接木，把那個(gè)圣從喜歡的歌妓安插在自家的歌妓中，舉行歌會以迎圣從，并演唱張愈所作詩歌為圣從助酒興。圣從也是性情中人，聞歌又醉，全部的神情都專注于那個(gè)歌妓的魅力?！昂未笕?，這酒乃臨邛小燒，酒的力道如何？”潞公看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問到。圣從聞言，霎時(shí)容變。他悟出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掩飾道：“美酒佳人，故土老友，又有大人賞臉親陪，人生幾何，夫復(fù)何求？理該大醉三日，以快心胸，以快心胸！”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就干了。一挨圣從回京，誹謗潞公的消息也隨風(fēng)而逝。
張愈“而竟以項(xiàng)帕一詩，渙然冰解。既息潞公之謗，又成圣從做一好人，此張俞作用之妙也?！睆堄脙嘀\，機(jī)智過人由“楊臺柳”索引。那“楊臺柳”本是“章臺柳”，何郯圣從一定是記起了發(fā)生在大唐天寶年間，一詩人一歌女，一段悱惻纏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