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領(lǐng)域,空空蕩蕩。
巨大的骸骨的肚子上破了一個洞,守天使在一旁,靜靜端詳著骸骨。
楊舒柳出現(xiàn)的時候,他停下手,轉(zhuǎn)頭看著楊舒柳。
“這具骸骨還真是奇特,我活了這么久,也無法窺得其間奧秘。若非它的本體發(fā)生了變化,骸骨受到影響,我恐怕永遠(yuǎn)無法脫出?!?p> 守天使的視線,落在楊舒柳背上的小女孩身上,目光微微晃動。
“她身上的氣息,和這具骸骨有些相似,莫非這是它真正的形態(tài)?”
楊舒柳還沒有回答,守天使便點頭,認(rèn)可了自己的猜測:“世界之大,果真是無奇不有。”
“我是來殺死你的,你做好準(zhǔn)備。”
楊舒柳的聲音,漠然如寒冰。
守天使靜靜看了楊舒柳一會兒。
“看來,你已經(jīng)知道了。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希望你能聽一聽——你不應(yīng)該恨牡丹,要恨的話,也應(yīng)該恨我。”
看到楊舒柳臉上錯愕的神情,守天使露出了笑容,:“現(xiàn)在的你恐怕還不懂得恨是什么,這樣也好?!?p> “你剛才說的,是什么意思?”
“蠻荒之心,虛偽,以及它們分別能做到什么,是我讓她知道,她才能知道的。觀星閣上的圖像,每年那一天都會出現(xiàn),并不是奇跡,而是我做到的。你能夠遇見她,是因為我想讓你遇見她。牡丹只不過是被我利用罷了?!?p> 楊舒柳僵在那里,原本燃起的點點希望之火,在守天使的幾句話里熄滅了。
他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感。
世上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了。
但是他并不憤怒,而是生出了一個突兀的疑問。
“那個身影,是你創(chuàng)造出來的幻象嗎?”
對于這樣突兀的問題,守天使卻一點不意外。他的臉上現(xiàn)出遺憾。
“我可創(chuàng)造不出那樣了不起的幻象,他確確實實,存在于某片天地之間?!?p> 聽到這樣的答案,楊舒柳竟然覺得心安。
“為什么,你要這么做?”
“我想死?!笔靥焓蛊狡降亟o出了答案,“只有虛偽能夠殺死我,只有蠻荒之心能夠包容虛偽,而你擁有蠻荒之心。”
守天使看著楊舒柳,靜靜道:“擁有蠻荒之心和虛偽的你,必定能來到翠迷天。當(dāng)你知道真相,必定會逃離翠迷天,也只能擊殺我。”
楊舒柳用力攥緊拳頭,確定自己是一個真實的存在,才緩緩道:“你不擔(dān)心,我會死去嗎?”
“我很相信,你愿意為了她死,或許你也甘愿,為了成全她,放棄自己——只不過,沒有人能夠拒絕,一個未知世界的魅力,更沒有人能夠拒絕,成為一個偉大的人?!?p> 楊舒柳眼中的守天使,并不可惡,他的心底也無法涌出恨意。聽了守天使的話,楊舒柳心中,甚至還有點慶幸和感激。
無論如何,多虧了守天使,他才能走到這里,見識這么多風(fēng)景。
“我活了三百多年,兩百多年都待在這里,早就活膩了。不過死到臨頭,倒是還有點留戀,你可以聽我說說話嗎?”
楊舒柳默然無聲,他背上的小女孩,正在呼呼睡大覺。
“你知道,這一百多年間,我徹底掌控守天使的身體之后,為什么不肯輸給挑戰(zhàn)者,放他們?nèi)ハ乱恢靥靻幔?p> “是因為仇恨。在此之前的一百多年,我被困在守天使的身體之中,努力地占據(jù)它,控制它。但是,守天使每被挑戰(zhàn)者殺死一次,我就會前功盡棄,從頭再來。挑戰(zhàn)者太多,來的太快,留給我掌控守天使的時間太少……
“這里沒有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只有毫無變化的一天又一天,永遠(yuǎn)沒有個盡頭。我不知道我已經(jīng)在這里多久了,我只能告訴自己,幽蘭正在盛開,她還在等我回去……如果有地獄,恐怕就是這樣了吧。
“如果沒有這些挑戰(zhàn)者,或許我早就掌控了守天使的身體,或許就能救下她了。你知道,當(dāng)我來到一百多年后的世界時,我是什么樣的心情嗎?”
楊舒柳沒有精力做任何表情,任何回應(yīng),對于這樣的聽眾,守天使倒是十分滿意。
“本來我以為,我是因為仇恨,才阻止他們,讓他們老死于此的。不過,最近我又有了新的想法。在空谷,你折斷了幽蘭,我并沒有特別的想法,沒有絲毫憤怒。
“現(xiàn)在,我連她的模樣都記不起了。幸福不過短短一瞬,而痛苦,不死不休。三百年,實在太漫長了。
“我阻止他們,并不是出于仇恨,而是出于嫉妒。他們可以去往更高一重天地,去面臨無限的可能性,而我,卻要困死在這個地獄之中?!?p> 守天使以凄涼的語氣說完這些話,沉默良久,卻又淡淡一笑。
“無論如何,我的人生也到此為止了?!?p> “你說完了,我還有問題?!?p> 守天使饒有興致地看著楊舒柳:“但說無妨?!?p> “你是顏鎮(zhèn)的弟子?”
聽到這個名字,守天使的表情也有微微觸動。
“我和他之間,有多大的差距?有可能彌補(bǔ)嗎?”
守天使仰起頭,望著無限蒼穹。在那張臉上,楊舒柳看到了一點點光芒。
“偉大是與生俱來的?!?p> 楊舒柳感覺胸口一悶。
守天使又一笑:“不過,活著的意義在于,處處充滿了未知,可以自己去尋找答案?!?p> “是嗎……我該怎么殺死你?”
“守天使的本質(zhì)是道魔外像,屬于道魔的一部分,我和其他守天使的唯一區(qū)別在于,我有天賦,而天賦屬于天魔的力量。只要你用虛偽,換走我的天賦,這個守天使,就會跟其他守天使毫無區(qū)別,我會就此死去。”
兩個人都用置身事外的態(tài)度,談?wù)撝劳觥?p> “想必你很清楚,虛偽交換天賦,會有很嚴(yán)重的后果。在這里,你可能會和我一同死去。”
“你何必告訴我這一切,倘若我就此離去,你又找誰來殺死你?”
“你不會。”
楊舒柳看著守天使,忽然感受到了命運(yùn)為何物。
在做出選擇之前,每個人都可能做出任何選擇。但因為他是他,所以他必定會從那無數(shù)個選擇中,選擇唯一的那一個。
即使明知道,選擇這個會發(fā)生什么。
“謝謝。最后,我還有一句話想送給你。你做過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一個夢,如果不是因為你貪心,這個夢永遠(yuǎn)也不會醒。”
楊舒柳想起了他曾經(jīng)對蠻荒說過的一句話。
“現(xiàn)在的我雖然擁有了一切,卻還不曾擁有失去。”
他的嘴角,忍不住浮現(xiàn)起一點苦澀的笑意。
在守天使眼中,楊舒柳靜止不動了,一道透明的影子,從他身上出現(xiàn)。
他使用天賦,運(yùn)轉(zhuǎn)力量,身前便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水。
風(fēng)波掌無聲無息朝他襲來,穿透了這團(tuán)無可匹敵的水,擊在他身上。
這點力度,毫無意義,但是,他卻覺得,意識開始從身體中抽離,世界即將坍塌。
各種各樣的光景,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
那短短二十余年,比這漫長的兩百多年要耀眼地多。
他的嘴角忍不住浮現(xiàn)起一點微笑。
兩百多年間,他經(jīng)常迷茫,自己究竟是守天使,還是辛未安?,F(xiàn)在他知道了。
在恍惚的視線里,他看到楊舒柳睜開了眼睛。接下來,楊舒柳身上會發(fā)生什么,辛未安十分好奇。
“你不會死在這里,因為你在命運(yùn)之網(wǎng)中。我之所以會成為守天使,恐怕就是為了這一刻。我自以為,設(shè)計了你的命運(yùn),我也在你的命運(yùn)之網(wǎng)中啊……”
他的世界歸于寂靜。
楊舒柳的世界,變成了荒原。
他的視野里,是蒼茫的大地和陰暗的天空,大地上寸草不生,天空中一無所有。這里仿佛是一個永恒的荒原。
這天地實在太低矮,楊舒柳覺得喘不過氣來。
而后他發(fā)現(xiàn),他和天空的距離正在縮短,天地正在融合,這個世界,要將他吞噬。
當(dāng)對手是天地本身的時候,楊舒柳茫然無措,在那無比磅礴的壓迫之中,他預(yù)知到,自己將會被碾成一?;覊m。
這就是違背了天地法則,應(yīng)得的結(jié)局。
天空即將墜落之際,一個巨大的身影,驟然出現(xiàn)在他身旁,腳踩大地,用脊背撐起了天空,
那是一具無比龐大的骸骨。
盡管這龐大在天地面前微不足道,但是它的身上,仿佛有無邊的力量,生生阻止了天地的融合。
楊舒柳怔怔望著骸骨。
骸骨也望著它,好像有了自己的靈魂,有了自己的眼睛。
那眼睛好像在流淚。
碾碎的碎渣從骸骨身上掉落,用不了多久,骸骨就會被碾成灰燼。
這個世界,只有他和它。
他們一起,對抗這個世界。
楊舒柳仰天大吼:“想要毀滅我,盡管來?。 ?p> 他將渾身的力量,經(jīng)由身體里的八顆技能珠子,最后由新得到的那個血紅色的朦朦朧朧的珠子,釋放出來。
一顆拳頭沖天而起,陰霾消散,天空中破了一個大洞。
一切都開始崩塌。
崩塌之后的天空,是璀璨的星河,腳下是溫暖的大地,生長著高大茂密的森林。
楊舒柳癱坐在地上,骸骨——現(xiàn)在是一個小女孩,撲到他懷里,緊緊貼著他。
“你又救了我,我活過來了?!?p> “爹爹,餓!”
“好,我們馬上去找吃的……你說,六重天以上,最美的姑娘是誰呢?”
“我!”
楊舒柳輕輕一笑。
“我會親自去找的?!?p> 這天夜里,存活了一百余年的守天使被擊敗,一道光芒直沖云霄,照亮了整個天使領(lǐng)域。
夏午一點半
楊舒柳的故事告一段落,稱不上結(jié)局。 我很遺憾要在這里停下。 將來有一天,我或許會將后面的故事補(bǔ)完。 能有一個讀者,像骸骨一樣,陪我走到最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