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非常好,葉宣和花里一起騎車從家里出發(fā)的時候,太陽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芒,驅(qū)散了連日來的陰霾。
那是高二第一學期期末考試的第一天,進考場前,葉宣和花里互相抽查了文言文注釋,并約好中午一起吃飯。
語文是花里學得最好的一科,答題時間還剩半小時,大部分人才剛動筆寫作文,她卻已經(jīng)交卷走了出去。
不想再復習下一科歷史,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待著,于是花里避開了人群,走上了這幢被稱之為“老古董”的第3教學樓的天臺。
這個天臺比花里見過的所有天臺都要破敗,地上堆了一大半的破桌椅,雨水和落葉散落在期間,連空氣里都是陳舊塵土的味道。
可就是在這樣人跡罕至的天臺上,有一處生銹的欄桿上攀著一小片綠色的藤蔓,紫紅色的小花點綴在其間。
花里沒見過這種植物,心下好奇,走了過去。
她俯下身去,細嗅著花香,心情大好。
“這兒沒什么人……”人聲傳來,花里下意識抬頭看向門口。
陳訴和肖紅站在天臺入口處,正對上花里疑惑的眼神,話語戛然而止。
“你怎么在這兒?”肖紅看到是她,皺了皺眉,對陳訴說:“我們換個地方?!?p> 花里直起身子,看著陳訴,問:“有什么話不能當著我面說呢?莫非你是心虛?”
肖紅倒是大方,幾步走到花里面前,說:“正好你在這兒,我倒要問問你,你跟蘇墨明明有聯(lián)系,上次為什么騙我?”
花里看向陳訴,說:“你該問她?!?p> “陳訴,怎么回事?”
陳訴依然站在原地不動,說:“我們下去再說吧?!?p> 花里笑了笑,說:“肖紅,其實你該找的人是她。一直跟蘇墨有聯(lián)系的人,是她,不是我?!?p> 肖紅看向陳訴,眼里寫滿難以置信,問:“她說的是真的?”
陳訴沒有回答。
“不說話就是默認咯?陳訴,你耍我玩呢?”肖紅臉色發(fā)紅,怒氣上涌,握著拳頭就要往陳訴那邊走。
花里伸手去拉,“你冷靜……”
肖紅大力一甩,不僅甩開了沒用幾分力氣的花里,還讓她重心不穩(wěn),連退幾步,撞上了身后的欄桿。
異變是在一瞬間突然發(fā)生的。
遭受風雨侵蝕且年久失修的欄桿根本承受不住花里的重量,咔嚓幾聲裂成了幾段,花里止不住后撤的力量,凌空掛在了天臺外緣,慌亂中左手抓住了一把藤蔓,勉強止住了下落的趨勢。
肖紅反應過來,馬上伸手去拉藤蔓,想要把花里拉上來。
陳訴也慌忙奔過來幫忙。
兩個女生一人拉藤蔓,一人伸手去夠花里的右手。
然而下墜的力量實在太重,兩個女生根本無法把花里拉上來,而此時那根藤蔓已經(jīng)有要崩斷的預兆。
花里倒是冷靜,一邊抓緊藤蔓,一邊想要讓懸空的雙腿找到墻面空隙落腳,吃力說道:“這樣……不行,陳訴,你打電話叫人來……來幫忙……”
陳訴立馬松手,拿出手機給人打電話。打完電話她對肖紅說:“這會兒大家都在考試,手機根本打不通,我下去叫人,你撐住,千萬拉住她?!?p> 花里把右手攀在天臺裸露的地磚上,左手仍然緊抓住藤蔓。
肖紅憋紅了臉,死死拉住藤蔓的另一邊。
花里仰臉看向幾乎大半個身子趴在天臺地面的肖紅,沉默半秒,說:“謝謝你……”
肖紅低吼道:“你別說話!”
葉宣交完卷出來,才發(fā)現(xiàn)樓下不知何時圍了一堆警察和消防員。
巨大的黃色氣墊慢慢被挪到天臺的下方,葉宣心想:“這么夸張,哪位仁兄想不開要跳樓?”然后他跟著圍觀人員抬頭往上看,一眼就看出那個掛在天臺外墻命懸一線的女生是花里,嚇得他拔腿就往樓上跑。
氣喘吁吁跑到天臺,即使胸口脹痛心好像要蹦出嗓眼,他還是一秒停頓也沒有就往天臺邊緣沖。
沖到一半,教導主任攔住了他,說:“別過去,剛剛那一塊地面已經(jīng)塌了一小片,你過去只會加速崩塌,別添亂!”
他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那邊地面確實有斷裂的痕跡,嚇得他不管不顧地嚎了一嗓子:“花里!”
花里此時吃力地拉住后來的人扔下的繩子,而肖紅早已脫力,被轉(zhuǎn)移到安全地方后傻傻地看著花里墜落的方向。
聽到熟悉的聲音,花里知道是葉宣來了,這才感覺到害怕,“葉宣,是你嗎?”
“是我!你撐住,馬上就有人救你上來!一定要撐??!”
教導主任皺著眉拉住再次往前沖的葉宣,“別添亂!”
花里看不見葉宣,大聲答道:“好……”
繩子這頭的人齊心協(xié)力地把那頭的花里往上拉,葉宣眼也不眨地盯緊眾人的動作。
眼看花里的臉已經(jīng)從天臺下方露了出來,葉宣對上她的目光,大喜過望,“花里……”
異變再次發(fā)生了。
懸掛著花里的外墻忽然嘩啦一聲整片垮了下去,這邊的人猝不及防,手里一松,繩子頓時往外滑了幾米。
等大家反應過來再次用力往回拉繩子的時候,卻都撲通往后一倒。
繩子那頭已經(jīng)空了,他們拉上來的是一截斷繩。
樓下一陣尖叫。
葉宣呆呆地倒在地上,完全忘了做出反應。
事故發(fā)生以后,老舊的教學樓被封鎖了,學生被禁止在校談論這件事。
肖紅被勒令退學,陳訴也迅速辦理了轉(zhuǎn)學手續(xù)。
喪禮過后的整整3個月,葉宣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對很多人來說,這只是電視節(jié)目下方滾動播報一周又被新的頭條替代的新聞,是茶余飯后用來警告小孩不要去天臺玩耍的談資,但對葉家來說,是一次猝不及防的打擊,是一道刻在心上永遠不會愈合的傷口。
當蘇墨得知消息并最終趕回國的時候,已經(jīng)是來年春天。
他帶了一束開到全盛的辛夷花,放在青石碑前,跟葉宣一起沉默地看著黑白照片里的花里。
良久,春風起,四周松濤聲起,他喃喃自語:“唯有你的青春永垂不朽?!?p> 這是一個不算回答的回答。
那時他們閑來無事,提起《孔雀東南飛》,花里問蘇墨:“劉蘭芝初嫁焦仲卿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自盡?卓文君初聞《鳳求凰》,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用《白頭吟》勸司馬相如回心轉(zhuǎn)意?這世上,有沒有永垂不朽的愛情?”
蘇墨想了許久,答:“這世上大概沒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白居易不是說了嗎?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p> 花里又問:“那么青春也一樣,稍縱即逝?”
當時蘇墨被老師叫去了辦公室,沒有來得及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