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安格勞斯:像屠夫的刀
還沒有什么東西能夠快過天上的飛鳥?
飛鳥是風(fēng)的思念,幻化成了風(fēng)希望的形狀。
它能帶來歌聲,四季,和遠(yuǎn)方的消息。
口中的謠言總是在風(fēng)中吹散,讓戀人等到愁眉,讓母親的心比身體還要快的老去,有時還把四處的消息像面團(tuán)一樣揉在一起,到達(dá)時變了味道,讓謬誤瘋傳。
但是飛鳥帶來的消息總是準(zhǔn)確的。
飛鳥的飛翔心無旁騖,從這方到那方。爪子上纏繞的紙頁的重量比羽毛上的晨露還輕。
它們意識不到信息的意義,也不知道自己被安排上的使命。
飛鳥們只用安安心心的飛翔,這岸到彼岸,接著信息就原原本本,簡明扼要的到達(dá)了特定的地方。
一張小小的紙條,在圣都奧紐斯的上空搖曳,輕輕的一張落了地——燒紅的石頭扔進(jìn)了壺——奧紐斯人因為這條消息炸開了鍋。
新城塔希提的查爾斯死了,查爾斯在宴會上,喝了一杯葡萄酒騎士釀造的新酒,這杯酒要了他的命。
這是一道比飯后甜點還要美味的消息,這一條新聞的傳播一時間在茶余飯后沸沸揚揚,甚至貴族間的宴請都不用準(zhǔn)備菜肴,光是談?wù)劜豢梢皇赖牟闋査?,談他的嬌妻艾莉諾,用各種各樣對新城塔希提的片面了解,去推理導(dǎo)致查爾斯死亡的兇手到底是誰。
這個消息猶如瘟疫一樣散播到了每一個角落,令人遺憾的是,它原本的消息還是變了模樣,它在每個人身體中滋生出更多的陰謀和背叛,在充滿謊言和猜疑的心腹中變成更加嚴(yán)重的病毒,傳染了更多更多的人。
伊麗莎白無瑕打聽這個有各種各樣版本的消息,因為安格勞斯突然之間就被這種瘟疫感染,重病在了床上。
他大小便失禁,在小床上咬緊嘴唇,咬出了血,他不斷的搖頭,像小小的腦袋兩邊有兩個看不見的惡魔在左右角力,爭搶他的頭。
安格勞斯一定很痛苦,伊麗莎白看到,他的拳頭表達(dá)著他的情緒,小孩不是緊緊握住床單,就是在空中亂揮。
博學(xué)的泰穆大學(xué)士來看了幾次,知識浩瀚如他也找不出病因。
“這樣可以安眠?!碧┠掠H自配制了安神靜心的藥水,他把薰衣草和把珍貴的苦心草碾磨成粉,告知伊麗莎白,讓她每夜為安格勞斯沖服。
“等小王子能嘗出苦味的時候,自然就好了?!?p> 泰穆在擔(dān)任醫(yī)生這個角色時神情通常嚴(yán)肅而悲憫,這次不一樣,伊麗莎白注意到,泰穆這次很反常,他不僅像小孩率先識破惡作劇時一樣的笑著,還對著病重的安格勞斯打趣,撓著他的腳底說:“疾病重來不會打擾聰明的孩子太久?!?p> 又是一個深夜,一個沒有兒子央求講故事的深夜。
憔悴的伊麗莎白看著孩子不由得回想起安格勞斯褻瀆星辰的那一晚,會不會是安格勞斯觸怒了神靈?她一直問自己。
她很后悔,她當(dāng)時真的該死死捂住安格勞斯的嘴,但是她不敢,即便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敢這么做,那一晚,安格勞斯說話的氣魄,完全就是一個威嚴(yán)到不容冒犯的君王占據(jù)了他稚嫩的身體。
大學(xué)士泰穆的藥水很有用,安格勞斯安然的昏迷,不再抽搐。
伊麗莎白翻找出了吟游詩集,她想給安格勞斯講故事,從他睡著講到醒來。
她翻到了那一頁,這一頁的故事她從來沒有講過,在安格勞斯認(rèn)識部分文字后,無論他對這個故事多么渴望,她也不提絲毫,這個故事太敏感,是關(guān)于流放在塞外黃沙中的戰(zhàn)神。
“安格勞斯,這是你從沒聽過的故事。”母親清了清嗓子,繼續(xù)念著“塞外的黃沙持續(xù)的吹拂,磨平了沙民的臉……”
“媽媽,我很好。”安格勞斯突然坐了起來。
“好好休息,躺下?!蹦赣H并存著驚喜和驚嚇。
“看來成功了,騙過了你,我應(yīng)該騙過了所有人,除了泰穆大學(xué)士,他可能是全圣都唯一靠才能登上高位的人?!?p> 伊麗莎白在那晚之后對安格勞斯多了幾分恐懼,他有時忽閃的大眼睛里全是天真爛漫,但是有時候,這個小孩說的話又像屠夫的刀,在對世間無情的解剖。
“你在說什么?騙過了我?”
“苦心草真難喝。太苦了。”
“快躺下。”伊麗莎白沒有聽懂安格勞斯的暗示。
“我,根本,沒有病?!卑哺駝谒估淠恼f。
安格勞斯爬下病床,光著腳走到臥室中的木馬玩具旁。
“怎么了?我的母親?賢王的女人伊麗莎白?你眼神是怎么回事?你害怕我了?”安格勞斯騎上木馬,一前一后歡快的搖晃,“你更喜歡這樣的我?”
木馬搖晃得更加劇烈,安格勞斯手中握著無形的劍左右揮舞,口中配合著騎砍的動作發(fā)出助力的氣聲,在廝殺無形的敵人。
“對吧,你們喜歡這樣的我。我每次這樣,你,馬奧琉斯,還有哥哥緯提圖斯,還有那群忠犬,還有每次都躲在遠(yuǎn)處觀察?保護(hù)?無所謂,反正那個不敢靠近我的圣殿騎士伊夫拉姆也都慈愛的笑,我也喜歡看著你們這種笑,即便我知道是假的?!?p> “夠了!”伊麗莎白幾乎絕望的喊起,“你到底,在干嘛!為了什么!安格勞斯!”
木馬停止了搖晃。
安格勞斯趴在了木馬上,用很平淡的口吻說:
“我在保護(hù)我們。
“我們都心知肚明的知道一點,母親,馬奧琉斯權(quán)欲極重,塔希提的查爾斯死后,我絕對會成為王儲,第一順位。
“很簡單的推理,待我成年,待我懂得帝王心術(shù),在這么長一段時間里,馬奧琉斯他都可以代替我掌握大權(quán)。
“你以為我能活過這段時間?你以為馬奧琉斯能留給我這么長的時間?你以為哥哥會因為我是他最小的弟弟就留給我時間?
“伊麗莎白女士,我除了裝得體弱多病讓馬奧琉斯心中產(chǎn)生疑慮,讓他延遲頒布這個決定還有什么辦法?就靠你只會行騙的占星術(shù)師?”
“可是她說對了。”
“那是巧合。那是,有人在刻意這么安排。”
突然間,安格勞斯覺得毀滅母親寄牽的希望不妥,他嘆口氣回到了床上。
“明天,讓泰穆學(xué)士來看看我,服下最后一劑苦心草后我就會痊愈,放心?!?p> 伊麗莎白不知道怎么回答。
“睡吧。”年幼的安格勞斯反而安慰起母親。
他安撫母親的模樣是從哥哥那里學(xué)來的,不過哥哥安撫的是一個個花枝爛顫的煙花女。
裝病會讓母親難過,安格勞斯在今晚否定了這個想繼續(xù)使用的自保方法,他看見了伊麗莎白眼角的淚水,他沒有拭去,他也想哭。
不是因為母親的哀痛,是有一個撞進(jìn)腦中的想法,讓他自己都覺得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