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現(xiàn)在該哭嗎?”
安格勞斯把蠟燭移到了伊麗莎白的方向,看見了母親困惑的臉。
“需要我大聲的哭,哭著叫你嗎?我是說嚎啕大哭,像失去玩具那樣哭,然后大聲的喊‘媽媽,媽媽你在哪里?’這樣,萬一有人看到我來了這里,他們明天也許只會有一句小王子安格勞斯昨夜又做噩夢的雜談?!?p> “不,孩子,你什么都別說,你過來。”
伊麗莎白把安格勞斯抱入懷中,安格勞斯乖巧的吹滅自己的蠟燭。
“其實我來的時候很小心,沒有人看見,我保證。”
安格勞斯用一種老練的外交家氣度打消了兩人的顧慮。
“讓我聽聽真實的故事吧?!卑哺駝谒乖讵M小的空間中也能安然而舒適的坐下——他身軀太小——“讓我了解下自己身處在怎樣的漩渦中?!?p> 安格勞斯明亮的雙眸讓伊麗莎白不敢去直視,總覺得這孩子是在用偽裝出的天真在一層層的刺探她的內(nèi)心。
“開始吧,”安格勞斯肉乎乎小巧的手掌拍上膝蓋,“這個叫做背景故事,對吧。”
小王子與面容不太匹配的高挺鼻子,君王般睥睨的側向老嫗。
老嫗把兜帽拉得更低,她眼神含糊的看向伊麗莎白,伊麗莎白默默點頭。
“裂世之戰(zhàn)后,格蘭特大陸被巨龍的尸骸分割......”
“停,不要用睡前故事糊弄我,也不要企圖用無趣的格蘭特歷史引導我的睡意?!?p> 安格勞斯身體前傾,小小的他給兩個成年人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接著講。講我想聽的。”
“屠龍者古斯塔夫站在敵人的尸冢上揮舞勝利的旗槍,他忠心耿耿的格薩爾大騎士騎著來自天國的駿馬——”
“打斷人說話不是美德,母親常常告訴我。但是我認為密謀后的謊言我不得不打斷,因為任憑謊言蔓延這也是罪過?!?p> 其實,安格勞斯一開始就捕捉并了解到了老嫗和伊麗莎白的眼神交流中的含義——拖延,直到這孩子睡著。
“我不聽賢王的故事,征服大海和大地的古斯塔夫,散播美德的蘭德,哲學王維特康佳,開拓者邁特,以及——”安格勞斯深吸一口氣,忽略父親的名字,“他們的故事,我早就聽過。這位溫柔的女性每夜都為我講述。”
正如餓狼緊緊盯著獵物,安格勞斯看著老嫗蒼老到泛白的嘴唇,一字一頓的說:“我要知道,養(yǎng)子繼承制,這個延續(xù)至今的制度,你從哪里得來的消息要廢除?!?p> “說吧?!币聋惿捉K于開口,用盡所有力氣說。
“呼聲最高的繼任者,新城塔希提的查爾斯會出現(xiàn)意。”
安格勞斯:“這又是一個故事?”
老嫗:“句句屬實?!?p> “來源呢?”
“占星師們都說,他的星光消失了?!?p> 安格勞斯悠閑的站起,原地踏了兩下有些發(fā)麻的腿,他慢慢吞吞走到門口,墊著腳打開門閂。
“安格勞斯?”伊麗莎白疑惑的問。
“吱”一聲,門被打開,安格勞斯毫無隱藏的意思,把整張臉全部露在了夜色中,在用無聲的語言說:你們看,我在這。
“哈——哈——哈——”
安格勞斯用孩童能有的所有能量故意放聲大笑。
伊麗莎白和老嫗緊張的蜷縮進角落。
“安格勞斯?小聲點。安格勞斯,住口!”
房間中踱起不規(guī)則的腳步聲,安格勞斯一搖一晃走進母親,這個是姿勢是他對醉酒賢王拙劣的模仿。
“這位女士,我親愛的女士,你怎么能把命運交給天上的星辰?!?p> 安格勞斯半跪著拉起伊麗莎白的手,用一種成年人的目光貪婪的審視伊利莎白每一根指節(jié)。
他讓這只手撫摸自己稚嫩的臉蛋。
“顯而易見不是嗎?伊麗莎白女士?!卑哺駝谒棺屵@只手停留在自己下唇,“我知道你是試圖通過占星來預測我的命運,來保護我。
“讓我來告訴你吧,權欲之王的想法根本不用從星象中預測,你直接觀察馬奧琉斯的行為就能猜得明明白白。
“為了更久的掌握住權利,他必然會廢除這個制度,而且,當養(yǎng)子繼承制在合適的節(jié)點被廢除,那么年紀最小的我,必定會成為第一順位的王儲?!?p> 安格勞斯攤開雙手,“你看,伊麗莎白女士,有道理嗎?這顯而易見的推理,比胡亂的輕信星象更有說服力。”
伊麗莎白擔心兒子不敬星辰的言論會觸怒命運之神,她摟著安格勞斯,不斷的摸著他的頭,“別說了,別說了,星辰保佑,安格勞斯,你別說了?!?p> 安格勞斯的精力反而更加充沛,母親的安撫讓他更加狂躁,男孩放下了皇室的禮儀,直接對老嫗發(fā)問:“丑老太婆,是誰第一個告訴你這個消息的。”
老嫗面對侮辱心中一愣,長久的占星行騙,她早就把自己也騙過去,以為自己真的是能看懂天象,是受人尊敬的占星術師。
“是星辰告訴我的。”
“看來你都忘記了自己是騙子,我是問你,是誰告訴你這個天象表示塔希提的查爾斯會出意外的?你們的行騙話術我都聽過,籠統(tǒng)又模糊,無論發(fā)生什么后果,你們都能把謊言撥正到正確的理論上。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么明確的,這么容易就會被推翻的斷言上。”
安格勞斯掙脫母親的懷抱,直接掀開了老嫗的兜帽,他惡狠狠的指著丑老太婆說:“我看見你的樣子了,我記住你的樣子了,告訴我,這個消息是誰告訴你的?!?p> “坊間都這么說?!?p> “坊間都這么說?多到你都不知道第一個傳播出來的人是誰?”
“我知道?!?p> “你說?!?p> “是解讀了星空秘密的占星師?!?p> “無聊的職業(yè)尊嚴?!卑哺駝谒共恍嫉恼f,“比塞外的流民還要嘴硬。”
小王子又回歸了童真,兩個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伊麗莎白,“媽媽。”他奶聲奶氣的說著,像是留戀著擁抱,“一切都明朗了。”
伊麗莎白小心翼翼的抱著安格勞斯,像揣著一塊惡魔之卵,試著用愛不讓惡魔從中孵化。
“坊間,國王宮殿之外的地方,都在流傳查爾斯會出情況。這意味著什么?”
伊麗莎白被這個提問問得很不舒服。她有些無法忍受,這個小孩子在用相同的話引導她的思考。
“當各自愚蠢的民眾突然之間都往統(tǒng)一的方向思考,這就只能說明一點了,母親,這說明查爾斯真的會出事,而且很有可能會死,但這不是星辰告訴的答案,是有人在操縱輿論的方向?!?p> 男孩接下來綻放了非比尋常的可愛笑容,最污穢的話語從最天真無邪的表情上破口而出:“而她,這個鼻子垂得像老太監(jiān)的萎根的臭老太婆,她一定是把一輩子都想被男人摸一把的渴望發(fā)泄在了胡言亂語上,她以為自己掌握的是最高等的智慧,但是這類蠢人往往是被慫恿的第一人選。她匆匆忙忙,上躥下跳的嘮叨著披著智慧外衣的愚蠢,用被操控的思維去捍衛(wèi)星象學的尊嚴。媽媽,你怎么能相信這個蠢老太婆的話?”
安格勞斯整齊的白牙,是蹂躪尊嚴的刑具。
伊麗莎白震驚到停止了思考,她總感覺到不妥,但又不知道是為什么,只能嚴厲的吼叫道:“安格勞斯!”
小王子的目的終于達成了,老嫗被氣到發(fā)瘋,忘記了眼前兩位的身份,她惡狠狠的詛咒:“沒有人在褻瀆星辰后還能安然無恙,星辰會奪走他所有的東西,健康,財富,地位,無一例外!”
老嫗摔門而出的樣子很滑稽,人到老年的一舉一動總是滑稽的。
對啊,我就是等著你的詛咒。
安格勞斯的嘴角因為一直裝笑開始了抽搐。
我還會主動迎合你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