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盛夏就過去了，渤海之事徹底平息，處攝圖也從開京歸來。遠在東瀛的渤海王驚聞長子造反又被殺，唯恐避之不及，連尸骨都未曾讓人收殮。當(dāng)日默啜征服渤海，借了東瀛人的水軍。而條件是，東瀛君主要渤海王去東瀛為質(zhì)子，永世不回渤海。
處攝圖按例先去覲見了默啜與阿爾斯楞，朝賀新立大君。璇璣仍在休養(yǎng)，并未出現(xiàn)。
“這孩子是真乖?！碧帞z圖學(xué)著抱新生的侄兒，阿爾斯楞那雙湖綠色的眸子里含著水，繼承了他母親的風(fēng)情萬種，臉上肉嘟嘟的，白白嫩嫩的一團。
默啜道：“你若是有了妻子，也不愁抱不上大胖小子?！?p> 處攝圖不禁感嘆：“王兄什么時候夜也管起了弟弟的終身大事?！蹦ㄓ们榕c他并非是什么好事。大可汗不再納娶新閼氏，所以連累他被各帳大閼氏關(guān)懷婚事，為他尋一位適齡的貴女做妻子。
默啜拍拍處攝圖的肩頭，“你成家立業(yè)，安定下來，也算了了我的一樁心事。這么多年，你心里就沒有一個中意的？”
處攝圖笑笑，看不出是什么意思，“王兄怎會不知，這事兒強求不來?！?p> ”可你若是說都不說，豈不是連強求的機會都沒有。”
阿爾斯楞大概是沒有人陪他玩兒，尿在襁褓里，猛地哭了起來，解了處攝圖的困境。
處攝圖雖然沾了一手污穢，但心里想著，這個侄兒懂得他，長大了要好好栽培。
“阿璇，你可曾留意過，處攝圖與哪家的姑娘親密些？”
默啜抱著璇璣，兩人方才親昵一番。他今日早早地把阿爾斯楞交到姆媽手里，私下交代了不許夜里打攪二人，想讓璇璣睡個好覺。
“不曾。不過聽多蘭說過，后帳大君不喜歡女人近身?！?p> 處攝圖常年在外，回到王城也是住在軍營里，兩耳不聞窗外事。斯蘭原本想為他賜婚，賜一位斛拔奚氏的貴女做大閼氏，但那貴女命薄，還未下聘禮，便香消玉殞了。
“今日我看處攝圖抱著阿爾斯楞的模樣，也是歡喜的。他帳中連個可心人兒都沒有，一個大男人，哪里懂得照顧好自己?！?p> 默啜撫上璇璣的發(fā)頂，“你做長嫂的，也要為他留意些。不要丑若無鹽，性子不要像格日樂那樣，太烈，最好是懂些詩書，又會騎射功夫。處攝圖是個粗人，兩人總要互補，總不能哪一日絆幾句嘴，就拔刀相向?！?p> 璇璣聽著不僅笑笑，默啜的要求還真是稀奇古怪。北庭女人生就美艷，貴女們大多都會騎馬射箭，但懂得詩書的寥寥無幾。
“汗王的這些要求，可是要為自己納幾位閼氏想的?！辫^嬌嗔道。
默啜佯裝驚愕，像是不小心說漏了什么不該說的。
璇璣從他懷中掙脫，躺到床榻里側(cè)，背對著默啜，默啜見著璇璣生氣，笑得赤裸的胸膛抖起來，“你心里還不清楚，我哪里喜歡這樣的女人?！?p> 璇璣悶聲道：“哪里知道這是不是汗王的真心話呢?！彼?，默啜說的不是真心話，卻還是想朝他使小性子，等他來哄自己。
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軟弱，開始嫉妒，開始在乎。
“老子就是喜歡性子烈的，最好不會說北庭話，一吵架就拔刀相向，最好是生過崽子的南齊女人?！蹦◤娦袚ё∷?，按在懷里。
吻像是滾燙的熱水，落在她唇上。
“阿璇，給我生個女兒?！?p> 璇璣掙脫不他，就抬起腳踢他的小腿，“生女兒有什么好的，還不是要嫁給旁人?！?p> “怎么會，若是女兒，必定和你是一個模子脫出來的。我只會更疼愛。我會給她女君之位，我會讓她繼承我的財產(chǎn)，我會為她親自挑選一位草原上最好的夫婿，讓她的夫婿入贅阿史那氏，我要為她打下更多江山?！蹦D了頓，“我還要讓她母妃，給她生一堆弟弟，保護她?！?p> 兩人嬉笑著，璇璣身子乏，一會兒便睡著了。默啜看著她沉靜的容顏，不禁想象著女兒的模樣，大概也是如她母親一樣風(fēng)華絕代，有一個人護佑一生。
“十六，你看，長樂宮的九里香開了?！鄙倌昵宕嗟穆曇艋厥幹?。
她眼簾中仍是一片氤氳，揉揉眼方才看清一些。穿著月白色錦袍的少年抱著一大束九里香，冬日的暖陽之下像是鍍上了一層金邊。
她暗自掐了手心，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很小，掐的紅痕很疼，也沒有醒來。
少年將九里香全數(shù)塞進她懷里，“十六，明年我再送你些旁的顏色的。我母妃的院子里有些白色的，可惜一場寒風(fēng)，已經(jīng)敗了。”少年雋秀的臉上露出惋惜的神色，他的眼角本就微微下垂，再抿抿嘴，有些憐憫眾生的意味。
“你若是為我采了殿下院子里精心栽培的花木，那我豈不是眾矢之的?！辫^佯裝責(zé)怪，少年朗聲一笑，“不會，母親常說，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p> 璇璣不禁笑起來，笑得肆意。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回到這里。
彼時她仍是深宮中被人精心培育的九里香，靜靜等待綻放。
孟太傅又用戒尺敲了李正則的手板，璇璣已經(jīng)懶得去數(shù)孟太傅責(zé)罰他的次數(shù)了。
李正則的祖父，當(dāng)朝首輔大臣李紹與孟太傅當(dāng)年是同窗，后來又是文華閣的同僚。李家素來以教導(dǎo)嚴(yán)厲聞名，一族出了兩位狀元，四位在朝任職，可謂書香世家。李正則生性頑皮，靜不下來，進宮做伴讀反倒是把他關(guān)進籠子里。
璇璣見著李正則手心紅了，也不吭聲，說：“太傅，我將策論謄抄好了?！辫^揮了揮手里的一沓紙。
孟太傅冷哼一聲，走過來，雙手接過璇璣雙手遞過來的策論，瘦而不柴的字落入孟太傅眼中，孟太傅翻了幾頁，朝璇璣道：“殿下如何習(xí)得如此瘦而不柴，意趣藹然的書法？”
璇璣心里不禁仰天翻了個白眼，她忘了她還是個五歲的小姑娘，這一手字是在北庭時才練出來的。這時候，她只會寫規(guī)整的梅花小楷。
有時候，笑能解決一切。
璇璣莞爾一笑，并不言語。
孟太傅瞧這一手工整的字，心里不禁自豪。
“殿下今日辛勞，早些回去歇息吧。”孟太傅體貼道。
已到了晌午時分，璇璣的肚子早就餓的咕咕叫了。她從圈椅跳到地上，“太傅，學(xué)生先告辭了?！?p> 李正則仍站在墻角，看著璇璣離開的背影，自顧自地揉了揉手心。
婁驤彼時仍是隴西王世子，十四歲的少年脊背挺直如一棵楠樹，坐在方桌案旁。
“今日你走的真早，也不知道等我?！辫^有著小姑娘的娃娃音，聽著就是在撒嬌。
璇璣將厚重的斗篷解下，放在侍人手中，寒冬里，嘴里還冒著濃重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