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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鳳還朝

致普篇(一)

涅鳳還朝 一鵠淮水 4539 2019-11-19 23:07:32

  辰盛天光四年冬,辰明宗林澤宸在位,次年會試春闈科開。

  皇城北的興方街東,成安坊的一處客棧外,“徐來客?!钡幕献訐u晃在深冬的干冽風(fēng)中,門前出入的客官稀稀落落,大都穿著書生式的直裰,一臉窮酸相。

  “彭!”一個書生被推出門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嘶~”那書生揉了揉屁股,急忙爬起來,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詩篇,風(fēng)一吹,害的他在門前到處爬著攔截那泛黃的薄紙。

  “哎呀,店家,你怎如此無禮,這些可都是我用來干謁的詩文??!”書生手里攥著一沓凌亂的詩集,想要去和店家理論。

  那店家正了正自己的衣襟,握手一輯,“寧夫子,還請見諒,您也應(yīng)該知道,這皇城北面的街道都是小本買賣,來往本店的也都是你們這些書生,本應(yīng)體恤你們赴考不易,可你已經(jīng)欠了我們半個月的銀錢了,小店利薄,還請您哪……到別處投宿吧!”

  說罷,他便轉(zhuǎn)身要進入店內(nèi)。

  書生急忙拉住了店家的袖子,“店家,你就讓我再住一月吧,這不到半月就是新年了,過了年,家里托人帶的盤纏也該到了,而且過了年離春闈也就不遠(yuǎn)了……”書生并不敢承諾店家自己一定會高中,也不敢說日后能給他什么好處。

  店家自是不樂意的,他皺著眉一甩袖,“寧夫子,還是別為難我了,你另尋他處吧!”

  書生呆呆地看著店家遠(yuǎn)去的背影,輕嘆了一口氣,似是認(rèn)命一般,彎下腰去追尋那些大風(fēng)刮跑的紙張。

  “?!彙鼻宕嗟你~鈴聲從不遠(yuǎn)處的風(fēng)中飄來。

  此時的書生還正在面色愁淡地找著那些早不知吹到哪去的那些詩。

  唉,這些詩丟了大不了再寫一遍,可是……沒有錢再買紙了??!書生越想越焦急,完全沒注意到身后來的馬車。

  馬車的四角銅鈴聲響,車身雕鏤著祥云,錦織棉簾隨著車身微微晃動。

  “書生,讓開!”車夫喝叱一聲,本以為這書生見到馬車會避讓,可還在那呆呆站著,急急拉起了韁繩,令馬迫停。

  書生這才注意到身后的事,兩匹馬仰著蹄子,卻不曾嘶鳴一聲,眼看著這馬就要沖到他。

  書生嚇得急忙閉上了眼。

  “吁!”一道有力的聲音從車上響起。

  待書生再睜開眼,只見那馬就停在自己面前,踱著馬蹄,車夫被一個少年擠到一邊,那少年身著寶藍(lán)色蜀錦棉服,望月冠下一雙飛英眉緊緊地皺著,袖下的一雙手被韁繩勒的隱隱泛紅。

  “要你何用!連個馬都駕不好!”見馬終于停了,那少年松開了韁繩,怒目看向車夫。

  “王……”車夫賠罪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少年揚手打斷。

  “好了,你先回去吧,一會我自會回府?!鄙倌晏铝笋R車,對車夫說的話,卻是看向書生。

  “是!”車夫一臉郁悶地?fù)P起了馬鞭。

  “多謝貴人出手相助!”書生深深一輯,手里還握著那沓詩集。

  少年虛扶起他,待書生抬頭,他的眼里瞬間放出了光,“果然沒看錯!果然沒看錯!”

  書生疑惑抬頭,看著眼前這一身貴氣的男子,他總覺得似曾相識,可又不敢貿(mào)然相問,畢竟自己何時也不會結(jié)交這樣的權(quán)貴啊……

  “不知貴人所言何意?”

  “公子可姓寧?”少年問到。

  書生一臉驚訝,“是,小生鄙姓寧。”

  “果真!你可是寧致遠(yuǎn)?”

  “正是!”

  “是我啊,木民!寧兄不記得我了?”林普民緊緊握著那寧致遠(yuǎn)的手。

  “木民?阿民!怎會如此的巧!幾年前,你離開齊州前說要隨父母去京城,竟然在此遇到了你!”

  “你這是怎么了,背著包裹,怎得如此狼狽?”

  寧致遠(yuǎn)不好意思地笑了,摸了摸鼻頭,“明年開春闈,我來京城應(yīng)考,這……雖說路上是省著花錢,但一進京城就被扒去了荷包,靠著些碎銀在這店里賴了半月……”

  “原來如此,來,我們先去前面,給你點碗羊肉湯,熱熱身子?!绷制彰窭鴮幹逻h(yuǎn)就要往前面的雜湯鋪子里走。

  寧致遠(yuǎn)挪著步子,不愿隨去,“阿民……我,我身上……”

  “我知道,你放心,不讓你花錢!”林普民按下了寧致遠(yuǎn),讓他老老實實地坐在了板凳上。

  “你說說,這五六年了,你怎么還是那么摳,斤斤計較!”林普民也坐了下來,搓著手,哈著氣取暖。

  “嘿嘿……沒錢不得省著點花啊,我又不像你,家里傍著個地主,成天無所事事的,嘶~”邊說,邊嗦了口面。

  林普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想起當(dāng)時見他時騙他自己是齊州的一個地主之子,“也是,那這樣吧,你科舉前的吃住所用我都幫你出了,也讓我這個舊友為你出一份力!”

  “那可不行,搞不好日后你還要訛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些什么!”寧致遠(yuǎn)警惕地?fù)Я藫ё约旱陌?p>  “喲,剛才還一副落魄才子的樣子,怎么見了我就如此滑舌!唉,你這怎么來那么早啊,科舉不是明年二月嗎?這才剛?cè)肱D月,你就已經(jīng)來了半月了。”

  “干……干謁啊……”寧致遠(yuǎn)又喝了一口湯。

  “干謁?”林普民拿起了一張寫著詩文的紙,“嗯……嗯!別看你平時摳摳索索,這寫出的詩文立意高遠(yuǎn),篇幅宏大,詩句清冽俊朗,自成一格啊!以前就知道你有才,這幾年又可謂突飛猛進啊!”

  說完,林普民將紙順手放到了自己手邊。

  嚇得寧致遠(yuǎn)急忙放下碗筷,拿起那張紙,仔細(xì)看了看,“還好沒沾到油,要不然還怎么給那些大人看??!”

  “你這么緊張干嘛!大不了再買紙,重新寫就是了!還有啊,你這紙都皺成這樣了,拿到那些公卿大人府上也不會看的!”

  “你以為我不想買啊,這京城的紙簡直就是天價,我連本書都買不起,都靠著從客棧后院偷幾根竹子,半夜做成竹簡,這幾張紙還是我從家里帶來的,除了要去呈遞給那些大儒的詩文,其他都用竹簡寫?!?p>  “喲喲,瞧把我家阿遠(yuǎn)委屈的!”林普民一把攀上了寧致遠(yuǎn)的肩膀,“來,今日重逢是大喜事,我?guī)闳ミ@附近的酒樓玩上一夜,然后給你安置在一處好客棧里,再給你買一箱好紙,讓你隨便寫!”

  “阿民……”寧致遠(yuǎn)一臉感動。

  “別這樣啊,這樣看著我會讓人誤會的!而且,我也會誤會的……”林普民一挑眉,露出了邪笑。

  “誤會什么?”可當(dāng)寧致遠(yuǎn)看到他那不正經(jīng)的笑,瞬間明白了,“你怎么還那么不正經(jīng),以前老師的戒尺都白挨了!”

  “沒事,你吃完了吧,我們走!”林普民拉起寧致遠(yuǎn)就要走。

  寧致遠(yuǎn)急忙把那些詩文揣入包袱中,“哎哎哎……你不付錢??!”

  “不用,這老板跟我熟!回頭再給他!”林普民說的一臉瀟灑。

  身后收攤的小二卻苦了臉,“這……唉!齊王又來白吃白喝了!”收拾碗筷都不自覺用大了力,叮當(dāng)作響。

  “唉,算了算了,說實話,雖說這齊王經(jīng)常賒賬,但該給的他也沒讓咱虧了,只不過是遲了些罷了,好了好了,快些收拾吧……”瘸著腿的老板過來拍了拍伙計的肩膀。

  城南的長安街旁的一處三樓酒館的窗邊,天色已黑,窗邊掛的燈籠卻依舊明亮,林普民倚著軟榻,面色緋紅,眼看著就是喝多了酒,右腿翹在拱起的左腿膝蓋上,一晃一晃,還挺會和著那曲兒的調(diào)。

  一旁的寧致遠(yuǎn)則是跪坐在那蒲團上,腰桿挺得直直的,借著桌上的燭火研讀著手中的書卷,嘴里還念念有詞的。

  “唉,我說你這時候用什么功??!好不容易敘敘舊!唉,剛才說到哪了?哦,說到當(dāng)年你我同游齊州,當(dāng)時啊……”

  寧致遠(yuǎn)無奈嘆了口氣,他放下手中的書卷,起身走到榻邊,將那羊毛毯又往上拉了拉,“那些事你都講了八遍了,這是第九遍!喝醉了,你還是歇息吧……”

  林普民猛地抓住了寧致遠(yuǎn)為他蓋毯的手,兩腳不滿地蹬著,“我沒喝醉~”

  “好好好,你沒醉,是我醉了,我醉了,你趕緊睡吧!”

  “阿遠(yuǎn),你看,你看這辰都的夜景,是不是美的讓人心醉?”林普民的語氣忽然變得異常憂傷。

  寧致遠(yuǎn)一愣,他起身望向那樓下的熙熙攘攘,“是啊……所以,這里才會引得萬千學(xué)子齊聚于此?!?p>  “馬上就要閉坊了,這繁華也會落幕……”

  “阿民,你到底想說些什么?”

  “阿遠(yuǎn)啊,你聽說北邊的戰(zhàn)事了吧?”林普民坐了起來,羊毛毯耷拉在他的腿上,垂在榻邊。

  “是,聽說了,北蒼大舉入侵,可朝廷只是派出了一萬大軍,現(xiàn)已折損的不少,可以說是全軍覆沒?!?p>  “那你可知道朝廷為何只派了一萬的兵?”林普民又是仰頭一飲。

  寧致遠(yuǎn)猶豫了一下,低頭道:“這……不知,朝廷大事,不是我等可以參論的?!?p>  林普民笑了,“你不愿說就算了,那我就說說我的想法,這朝中圣上賢良有余,剛勁不足……嗚嗚……”

  寧致遠(yuǎn)喘著大氣緊緊捂住了林普民的嘴,咬著后槽牙說道:“你不要命了,那么大聲的談?wù)撌ド?!還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兩人之間不過一拳的距離,林普民看著寧致遠(yuǎn)那閃著光的眸子笑了,他扒下寧致遠(yuǎn)的手,“阿遠(yuǎn)如此擔(dān)心我啊,也對得起這幾年我對阿遠(yuǎn)日夜?fàn)繏炝??!?p>  “說的什么渾話,我是怕你招來禍?zhǔn)?,再說了,你這個德行會牽掛我?以前在齊州的時候惹過多少麻煩!”

  “唉,不要這樣說嘛……圣上太過軟弱,眼下外敵入侵,他卻只顧著鏟除朝中逆黨,而且這幾年來,還無甚成效,眼擺著就是想躲在這辰都的軟玉鄉(xiāng)里!”

  寧致遠(yuǎn)不再作聲,再次起身,望向樓外,此時外面的昏鼓已經(jīng)響起,市民也慢慢散去。

  “但他也可說是一個明君,輕徭薄賦,改革稅法,大力縮減皇室用度,不可謂不是一個仁君。我朝近百年來,藩王割據(jù),自太上皇才得以統(tǒng)一北方,現(xiàn)在圣上穩(wěn)定內(nèi)朝,做得也不能說有錯?!?p>  “那若是一朝我朝能出一個果斷明絕,一結(jié)這亂世,穩(wěn)定內(nèi)外的君主,你會怎樣?”

  寧致遠(yuǎn)疑惑轉(zhuǎn)頭,“這還用問?自是勇爭金榜,侍奉君前,為國分憂!”

  “好!”林普民起身又斟了一杯,遞給了寧致遠(yuǎn),“一言為定!日后這辰盛的將來就在你我的手中了!定讓我朝得以四方來朝,安定萬世!”

  寧致遠(yuǎn)抽搐著嘴角接過了那杯酒,陪著一腔熱血的林普民一仰而盡。

  果真是喝醉了呀!

  寧致遠(yuǎn)搖搖頭,放下酒杯又要去讀書。

  “哎哎哎,我說你啊,齊州第一才子,拜在大儒文昌門下,為何還這么緊張,再說了,我看你這要去干謁的詩文還有很多啊,是不順利嗎?”

  寧致遠(yuǎn)低頭一笑,“齊州才子有何用,在京城還是要從頭再來的……”

  “你都去哪些人的府上投文的?”林普民皺起了眉。

  不是他護短,他和寧致遠(yuǎn)一起在文昌那學(xué)習(xí)了將近八年,早知寧致遠(yuǎn)的文章功底,雖然他不愿承認(rèn),可就連一向眼高于頂?shù)奈牟项^都幾次感慨,“唯有致遠(yuǎn)可以至遠(yuǎn)!”

  文家世代為官,文昌更是當(dāng)了三朝的宰相,致使后,回到齊州老家養(yǎng)老,可當(dāng)時的皇帝嫌他退休的太早,就把幾個皇子宗親送到他那學(xué)道,皇子皆化姓木,可這文昌老頭并不是什么人都收,有好幾個皇室宗親都被他趕了回去,天天求學(xué)的人更是踏破了他的門檻,最后他只留了五個學(xué)生。

  “李石,王世昌……”還不等他說完,林普民就抬手打斷了他。

  “這都是些什么人??!這些都是些五品六品的小官啊,你干謁至少也要去樗里蘇那去??!”

  寧致遠(yuǎn)翻了個白眼,“你說的倒輕巧,樗里大人可是丞相!豈是我想見就見的!再說了,我拜訪的那些的大人雖說目前官職不高,但也是當(dāng)年科舉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p>  “唉,咱們今晚先在歇下,我已經(jīng)讓人給你租好了客棧,只是你今晚別想走,我還要和你枕足而眠呢!明日帶你去客棧,隨后再找人帶你引見樗里蘇!”

  寧致遠(yuǎn)沉下了臉,“你到底是什么人?見丞相在你的眼里好像輕而易舉的樣子,莫不是你又在吹牛?!以前你就喜歡欺我!”

  “我吹沒吹牛,你明天就知道了,好了好了,睡吧!”林普民拉著寧致遠(yuǎn)就要往床上帶。

  “哎哎哎,我才不要聞你的臭腳呢!我睡那邊的榻上!”

  林普民瞇著眼挑起了嘴角,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好,隨你?!?p>  第二日寧致遠(yuǎn)被陽光刺醒時,林普民已不見了蹤影,可寧致遠(yuǎn)絲毫不在意,他抱著胳膊走到了窗邊,嘴里嘀咕著,“這個阿民,也不知道給我關(guān)好窗戶,凍死我了!”

  此時樓下的林普民剛上馬車,他一腳踏上了馬車,一腳還停在腳凳上,他不經(jīng)意一回頭,就看見剛睡醒的寧致遠(yuǎn)正站在晨光中,橘色的暖光灑在他那溫潤的臉上,一時間讓人看迷了眼,他朝樓上揮了揮手,那晨光下的人也露出了笑容。

  可下一刻林普民瞬間就沉下了臉——阿遠(yuǎn)居然沒看見我!

  他順著寧致遠(yuǎn)的視線看過去,那是?

  樓上的寧致遠(yuǎn)壓根沒看見林普民,他一走到窗邊看到的就是那一抹淺藍(lán)。

  那身著淺藍(lán)的女子竟在挑選馬鞭,身邊只跟了一個小婢。

  是她!她也是京城人氏嗎!

  想著,寧致遠(yuǎn)就露出了一臉花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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