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白反應(yīng)過來，“我們談話，外面的人聽得到嗎？”
“聽得到?！?p> “……啥！”
“早有準備，隔絕了。”
“哦，那就好。”
茶白習慣了身體，來到妝臺前坐下，模糊的銅鏡令人無法識別容顏。
拿起銅鏡細看，映照出披散的頭發(fā)，五官大約位置。
“到底不如玻璃。”茶白放下鏡子，在水盆中看去，一張臉，兩條眉毛，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長相很普通啊，看著還算和善?！?p> 紅菊在一旁道：“汝覺得眼熟嗎？”
茶白聽了，再看了一會兒，喃喃道：“好像在哪見過…奇怪，的確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p> “她是誰？”
紅菊道：“墨凋的王妃?！?p> 茶白道：“我是說她長得像誰…”
“……”紅菊嘆氣，變出一面玻璃鏡正對著茶白。
鏡中女子姿容秀美，彎眉下一對柳葉眼眸，俏鼻，嘴唇不施胭脂而朱，臉色因施針治療后略紅潤，好看了很多。
茶白看了看玻璃鏡，覺得更眼熟了，但是不能確定，紅菊再召出一張年代久遠卻被保存好的照片。
照片上，楓樹下，紅葉飄落，一個女子正面微笑半身像，容顏與鏡中人一模一樣。
茶白看了看鏡子，再看了看照片：“這兩個人是不是一個人。”
“是”紅菊道。
“這張照片，是我和玩伴再次相見照的?！辈璋讘涯睿蠡形颍骸笆钦f，這個王妃，和我長相一模一樣?！?p> 紅菊收起兩物，點頭。
茶白坐回床上，靠著床欄，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紅菊搖了搖頭，浮在空中盤腿打坐，兩人一問一答。
茶白：“這個王妃是我的前世嗎？”
紅菊：“不是?！?p> 茶白：“選擇她是因為我們長相一樣嗎？”
紅菊：“不是。她之名姓，生辰八字與汝一樣，最是合適的人選。”
茶白驚訝：“她也叫闕茶白?！?p> 紅菊點頭。
茶白：“如此巧合?！?p> “等等，長相一模一樣，生辰八字完全相同，怎么會不是我的前世呢？”茶白繼而疑惑道。
紅菊耐心科普：“同一個時代長相一模一樣的人，未必有血緣關(guān)系，即使是孿生，出生時間點亦有偏差?！?p> “世界上除了雪花，每片形狀皆不一樣，人亦該如此。即便外表再相似的兩個人，性格、行為、喜好，下意識的思維、舉措，都會有根本性的差別。是以凡人的前世和轉(zhuǎn)世，與容貌無關(guān)。但，其生辰八字絕無相同?！?p> “這樣啊?！辈璋椎?，“你之前說善人有轉(zhuǎn)世，惡人有現(xiàn)世，那就說明一直轉(zhuǎn)世的都是善人，可是就我所知，惡人依舊存在，世界上仍舊有悲劇在發(fā)生?！?p> 紅菊點頭：“善人轉(zhuǎn)世，消除一切前世羈絆，重新開始，即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重塑，與生活中的后天環(huán)境相關(guān)，從此善與惡，分說?！?p> 茶白似懂非懂：“所以，人之初，性本善?！?p> 紅菊此時卻搖了搖頭：“非也。”
茶白欲再詳問，紅菊已然表示不欲再談此話題。
“該不會這個話題爭議太多，你也有自己的主觀，害怕和我分辯吧。”茶白上眼瞼微垂，懷疑道。
紅菊不入眼中，淡淡道：“淺者的道理你都不懂，深義只是白費吾之口舌?！?p> 茶白覺得膝蓋中箭，倒不覺打擊氣餒，談興越濃。反正熬藥還要好一會兒，這里沒電視沒手機，讓氣氛沉默尷尬，不如聊聊天，加深友誼，和紅菊之間的羈絆。
茶白心里有意思地想，紅菊應(yīng)該是屬智能系統(tǒng)范疇吧，經(jīng)過這些許時候的打交道，紅菊似乎有自己的情緒，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為什么高級的芯片關(guān)系，不過無所謂，機械的系統(tǒng)她反而會失望。
茶白一只腿撐在床沿，雙手微微圈住狀，腦袋靠在膝蓋看著紅菊好奇道：“你做系統(tǒng)這個職業(yè)有多久了？”
紅菊如實道：“吾已經(jīng)送走一百任宿主了，差不多有六十個甲子年了?！?p> “三千六百年，你一直是長的這個小孩模樣嗎？”茶白計算時間。
紅菊點頭：“系統(tǒng)本尊模樣如此大小。”
茶白感嘆道：“才幾百年我就感覺自己當鬼都當不下去了，幾千年你會覺得無聊，任務(wù)枯燥嗎？”
紅菊道：“不會。無聊一詞，對吾而言，沒有意義?！?p> 茶白：“那你一直繼續(xù)迎接宿主這個任務(wù)，是想求得什么呢？”
紅菊眼神不變：“無所求，工作罷了?！?p> 茶白突然笑了，抬起頭對紅菊招手道：“你過來。”
紅菊依言飛到茶白近前，感覺發(fā)頂微沉。
茶白的小手揉了揉紅菊的頭發(fā)，笑容柔和：“你這么說，還真是令我失落。但，我喜歡你的坦誠，一起協(xié)作完成任務(wù)吧?！?p> 紅菊看了看她的眼睛，清晰洞澈，黑白分明，里面顯現(xiàn)的是自己的模樣，回道：“好?！?p> 收回手，茶白再問：“你會看小說嗎？比如系統(tǒng)穿越之類的，就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的？”
紅菊點頭：“曾經(jīng)有宿主吐槽過，不配合過，是以，吾收集了人類的話本看過?！?p> “既然如此，你剛才說人轉(zhuǎn)世后，之前的羈絆和記憶都會消除。那話本里的三世情緣，很多很多世情緣，不就沖突了?！辈璋椎?。
紅菊道：“人類，不可小覷，尤其擅長自我催眠。僅僅容貌相似便能腦補出母女、父子關(guān)系，前世轉(zhuǎn)世今生，性格相仿，便認為是同一個人。無論何事，只要有一絲一縷聯(lián)系點，甚至連地球都可以猜想是人工的?！?p> “哈哈哈哈哈。”茶白忍不住笑了，“你讓我想起了阿基米德，他說過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撬起整個地球?！?p> 紅菊眉目不動，看著茶白捧腹。
“抱歉，紅菊，你繼續(xù)說吧。”茶白穩(wěn)定心緒，臉上表情恢復正常道。
“說完了?！奔t菊道。
“不要這么生氣嘛?！辈璋椎溃耙患挛?，每個人觀察的角度不同，看到的便不一樣。同一件事情，不同的立場去考慮，思維便出現(xiàn)了分歧?！?p> “萬變不離其宗。他們和它們都跑不脫一個位面。但爭論總要有休息的時候，勝負總有分出的時候，多種因素影響后的結(jié)局，極可能不是人們一開始需要的那個結(jié)果。”
紅菊接過話頭：“面子和臺階相輔相成，真實的結(jié)論不是依靠爭吵而來，當是不厭其煩的動身實踐。”
“看樣子，我們會很合的來。”茶白笑道。
“紅菊，你以前的宿主是經(jīng)過多久，達成共識，配合行動？”
紅菊道：“配合接受很快的宿主有，不配合吃了苦頭自覺被迫參與的亦有。你和他們則有一點不一樣，你是幾百年的鬼魂，他們是自己或許愿或執(zhí)念或被規(guī)則選中，自身軀體在死與未死之間浮沉。”
茶白若有所思：“你說執(zhí)念，王妃的執(zhí)念很深，為何沒有和你成為同伴?！?p> 紅菊道：“因為她，不符合任務(wù)要求。為男女之愛偏執(zhí)自私，屢次陷自身于絕地，損人害己，與善背道而行。”
“聽起來成為善者的要求很嚴格。”茶白道。
她對王妃追求愛情不擇手段是不贊同的，不過這和自己沒關(guān)系……不是只要她說這是不對的，別人的感情行為就能夠改變。
王妃是墨王朝國師的徒弟，一次日常祭祀盛會上，對氣勢如虹風華無雙的墨凋王爺一見鐘情。
天下周知，墨凋王爺一直愛慕著墨王朝享譽絕世佳人的洛鳳卿，洛姑娘，二人有青梅竹馬之情，墨凋王爺承諾此生非她不娶。
闕茶白明知此事，仍堅信自己，日久生情能打動墨凋王爺，改變其想法，是以求了師父闕離南國師，獲得當今王上準許，賜婚闕茶白予墨凋為正王妃。
如此強勢入住王府，闕茶白雖貴為王妃，卻不被王府眾人承認，但墨凋有令，衣食住行均不得虧待，以此成全王上圣意，以免落人口舌。
到此，闕茶白王妃之名終究名存實亡。
洛鳳卿雖為世家子女，卻常在江湖行走，再添美名?；鼐┯袝r會在墨凋王府小住幾日，闕茶白趁此曾數(shù)度加害洛鳳卿，欲使之在墨凋面前失儀，然屢次失敗，且被王爺反斥，長此以往，有名無實的夫妻二人關(guān)系降至冰點。
紅菊道：“心中重私欲小愛，終難成大事。善者的要求確實嚴格，汝要有所準備?！?p> 茶白不以為然：“有難度，才有挑戰(zhàn)的意義。”
紅菊道：“汝有如此覺悟，不錯。不過有一點我要提醒你…”
茶白道：“什么？”
紅菊道：“今日之后，汝病好之后，地位以及待遇恐怕會一落千丈?！?p> “什么！”
茶白懵了：“what，這又是為什么？”
紅菊一五一十道：“由于汝在現(xiàn)世耽擱的時間，導致這邊未能及時阻止王妃在王爺醉酒之時，那晚發(fā)生的事情，所以……”
紅菊停頓了一會兒道：“此番，墨凋王爺念汝尚在病中不做計較。待汝病好之后，撤銷汝王妃的一切生活待遇。墨凋王府不養(yǎng)閑人，一日不做一日不食?！?p> “想想你擅長什么吧，作為以后的生計。”紅菊提出建議道。
“……”茶白已經(jīng)無話可說了。
難怪一切如此順利，原來坑在這等著自己跳。即便現(xiàn)世不耽誤，茶白也不覺得自己能接受異世直接奪舍行為。
但是——
“前主作的死為什么我要背鍋！”茶白如是道。
紅菊：“因為她死了，而你活了?！?p> 茶白：“我現(xiàn)在強烈要求和她換回來?！?p> 紅菊：“……”
茶白生氣：“說話?！?p> 紅菊：“無能為力?！?p> 茶白長嘆：“曾經(jīng)有一份穿越的誘惑在我的面前，我抓住了機會，現(xiàn)在我只想把當初的自己給好好地胖揍一頓。”
“這什么破穿越?。。?！”
不知何人的聲音破云沖天，奈何無有回音。
紅菊表現(xiàn)依舊淡定：“黃昏將近，記得侍女送藥來的時候，汝托詞將她調(diào)離，然后把藥處理掉?！?p> 茶白沒什么精神地點頭回應(yīng)，觀察房間布置，奇怪道：“這里怎么一盆盆栽也沒有?！?p> 紅菊道：“王妃對花花草草興趣不大，獨愛絲綢絹紗之物?！?p> “那藥湯要往哪倒？中藥的話，恐怕至少有一個月的計劃量吧?！辈璋装l(fā)愁了。
“汝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將吾的存在沒放入眼中的宿主。”紅菊不滿。
他像是無用吃干飯的系統(tǒng)嗎？
“可是，金手指這么隨意用不太好吧?！辈璋椎共皇切】醇t菊。
紅菊道：“這是常規(guī)能力，和隔絕結(jié)界一樣。汝只要調(diào)虎離山，藥湯處理交給我，吾現(xiàn)在教你如何運用心語對話?！?p> “顧名思義?！辈璋椎?，“就是別人在的時候，在心里我和你交談?！?p> “是。”紅菊開始教學。
“好像和平時說話沒什么特別的?！辈璋椎馈?p> 一陣腳步聲傳來，茶白和紅菊對視一眼，紅菊收回隔絕結(jié)界立在床邊，茶白則鉆入被窩躺好裝睡。
紅菊看一眼，出手撫平被子的褶皺。
侍女推開門，魚貫而入，一青衣侍女似乎是眾侍女的頭領(lǐng)，在屏風后，規(guī)矩行禮，輕聲道：“參見王妃，奴婢服侍您喝藥?！?p> 青衣侍女招手，眾侍女跟隨她進入內(nèi)室。
茶白被輕推醒過來，青衣侍女先扶著她半坐起，背后靠著軟枕，然后伸手去端熱氣騰騰的藥碗，似欲喂茶白服藥。
“……”茶白對紅菊心語對話道：“這要用什么托詞拒絕，服務(wù)太周到了。”
“汝是王妃，汝所言之語她們不得不聽從，在汝病好之前是如此?！奔t菊不覺得拒絕有什么難的。
眼看著青衣侍女將小藥勺遞至自己唇邊，不能再拖了，別過臉，茶白皺眉，“藥好苦。”
青衣侍女手停住，眉目不動，轉(zhuǎn)臉吩咐一侍女去取蜜餞來。
“……”忘了她們?nèi)硕?，可以隨便指派一人離開，現(xiàn)下怎么辦。
“藥太燙，我現(xiàn)在還不想喝?！辈璋资謱擂?，這拙劣的借口~
紅菊適時道：“幼稚?！?p> 茶白：“……”
青衣侍女：“是?！?p> 出乎意料，青衣侍女未再勉強，將藥碗放在桌上晾著，隨后幫助茶白更衣。
茶白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三四個侍女服侍穿衣，梳頭，戴發(fā)飾，一應(yīng)井井有條。
茶白心語對話：“紅菊，我是在做夢嗎？我感覺，我好像享受到了皇帝級別的待遇?！?p> 紅菊道：“這只是王室貴族的基本日常，汝之見識需要增長。人靠衣裝馬靠鞍，打扮之后，更顯俏美嬌麗?！?p> “還真是謝謝你的贊美了。”
茶白趁著侍女立在身后低眉觀心，青衣侍女整理釵奩的時候，走到桌邊拿起藥碗，心內(nèi)喚道：“紅菊，動手?！?p> 紅菊及時移花接木，將碗中藥湯轉(zhuǎn)移至屋外墻角泥土處，一系列動作無聲無息，不引人注目。
青衣侍女轉(zhuǎn)身便看見茶白一飲而盡藥湯，微微一愣，但也沒說什么，掏出巾帕為茶白擦了擦唇邊的藥湯漬跡。
如此體貼，好感度蹭蹭往上漲，茶白驚險地忍住想問青衣侍女的名字。
因為真正的闕茶白，如何不知道青衣侍女的名字，一問不就穿幫了……
茶白心語對話問：“差點說漏嘴了，紅菊，這位青衣姑娘叫什么名字，真是溫柔體貼?！?p> 紅菊聳聳肩道：“她叫宋泛霞。對上，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對下，嚴格謹慎，是個強迫癥，行事凌厲堪比滅絕師太?！?p> “……”茶白強忍住臉上表情不那么怪異，“滅絕師太……紅菊，你真是越來越幽默了?！?p> 青衣侍女宋泛霞只以為王妃是因為湯藥苦澀，于是雙手端起擺放著蜜餞的小碟遞給茶白：“王妃可要吃些蜜餞以解苦味?！?p> 茶白搖了搖頭。
“紅菊，你說我會不會穿幫了，看到的資料我能理解的不過是一個唯愛癡迷的女子，對闕茶白的性情全然不知。”
紅菊道：“放心。對于不認同的人，且殺傷力幾乎為零的汝來說，他們都沒興趣詳情了解汝之性情。”
“因為無用，所以放任棄之不理，若非有那道圣旨壓著，此刻王府早無汝立身之地。”
茶白生出一絲同情：“這樣看來，闕茶白也是個可憐人。”
紅菊淡淡道：“自己為自己建立的困局，以為能困住摯愛，到頭來，不過剩下了自己的執(zhí)念?！?p> 本以為喝了藥的茶白，該回床上躺著歇下，誰知，宋泛霞吩咐三人收拾碗碟，再令兩個侍女跟著茶白去花園走走。
茶白：“……”
青衣侍女宋泛霞道：“陳太醫(yī)說，王妃是心病，呆著房間久了易加深胡思亂想，反受其害。是以，建議王妃每日增加走動?！?p> “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茶白心語對話紅菊道，“吃完藥，的確是應(yīng)該走動走動，消化藥效吧?！?p> 紅菊道：“那便去吧?！?p> 茶白：“……”
“可是我并沒有吃藥，消化的是我的體力啊?！?p> 紅菊淡淡道：“若覺得遺憾，吾可特別為汝配制一副安魂之藥湯。”
茶白直接拒絕：“不必，多謝。走走路也好，鍛煉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