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崢夾著本子,回到了“臨時宿舍”。
他被安排在張家隔壁的一處老房子里,跟幾個劇務同住。
山村的夜晚非常寂靜,偶爾能聽到零星的犬吠聲。洗把臉,披上件厚外套,楊崢照例準備了香煙,茶水,和筆記本,借著四十瓦的燈泡開始研讀。
在此之前,他曾經(jīng)看過林飛羽的《夕陽》。粗糲的鏡頭,殘酷的情節(jié),林飛羽直指丑惡與陰暗,血淋淋地揭露了社會的真實性。
雖說電影的票房失敗了,而且還會讓人產(chǎn)生壓抑感,但它仍舊表達了正確的是非觀,不失為一部批判類的現(xiàn)實主義佳作。
有思想,去媚俗。像林飛羽這樣的操刀者,當然很值得期待。
拿起一支香煙在鼻端輕嗅,楊崢翻開了劇本。
《絕望》,原名《144號公路》,年代,模糊……
丁靈是一名女大學生。
很諷刺,因為好心幫助一個老婆婆,她被賣到了閉塞的大山里。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終日以淚洗面。
丁靈的光棍“丈夫”人稱馬老三,性格執(zhí)拗,而且極其粗暴。他花光全部的積蓄——五萬塊,終于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媳婦兒。
馬老三把丁靈關(guān)在堂屋里,動輒打罵,以各種手段折磨這個苦命的女人。
大山與世隔絕,連信號都沒有,想報警是不可能的。
丁靈也嘗試著跑過。
村外的144號公路綿延數(shù)百公里,人跡罕至,屬于茫茫的戈壁荒野,她根本無路可逃。
馬老三養(yǎng)了一條大狼狗,靠著狗鼻子幫忙,他輕松地就抓回了媳婦。
抓回之后,丁靈嚴重受虐,左手尺骨骨折……
更可怕的是,山里的村民們同樣愚昧!他們自覺地幫著馬老三監(jiān)視丁靈,只要丁靈有所異動,他們便立刻告知馬老三,等待著丁靈的自然又是一頓毒打。
丁靈極度悲苦。
在絕望之中,她度過了暗無天日的三年!
三年后,馬老三逐漸放松警惕,丁靈也可以在村里偶爾走動。
農(nóng)閑的時候,丁靈總喜歡獨自發(fā)呆,拿著自己的銀項鏈懷念母親,懷念過去的好日子。
——那是一條雞心項鏈,里頭有一張她跟母親的小小合照。
銀制品價格便宜,所以馬老三才放過了。
丁靈皮膚白凈,氣質(zhì)不同于山里人,因此被村長的兒子盯上。村長兒子暗示丁靈,只要她答應跟自己“好”,就會幫助她回家!
為了寶貴的自由,為了能再見到母親,經(jīng)過反復的煎熬和思想沖突,丁靈含淚答應!
村長兒子得到了丁靈,心滿意足。
但是,這個混蛋只是玩玩而已,得手后便外出務工,從此再也沒有音訊……
丁靈備受打擊。
屈辱、崩潰、灰敗。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她活得都像一具行尸走肉。
又過了一年。
不曉得是馬老三有問題,還是因為什么,她幸運的沒有懷過孕。
這天,村落中竟然來了外人!
電信局的接線員小趙,到山里查看環(huán)境,要為村民們架設(shè)電話。一段時間之后,小趙再次回來,帶著些同事開始干活。
久違的希望熊熊燃燒!
瞅個機會,丁靈找到小趙,給他跪下,一邊哭訴自己的遭遇,一邊請求小趙幫忙。
小趙十分害怕,糾結(jié)半晌也沒開口。
丁靈苦苦哀求,甚至給他磕了幾個響頭,磕得前額都流出了鮮血。
小趙總算勉強答應。
丁靈喜極而泣,在忐忑中壓抑地期待著。
深夜,馬老三喝醉了,在床上呼呼大睡。趁著這個功夫,丁靈到處翻找,翻到了自己久違的身份證件,還拿了馬老三一些現(xiàn)金。
小趙把皮卡車停在山外,約定好跟丁靈見面,打算帶她逃離。
丁靈悄悄溜出家門,一路無聲歡笑,一路拔腳狂奔。
迷迷糊糊的,馬老三被柴房里大狗的吠叫聲驚醒!他到處找不到媳婦,也來不及放狗,咬牙切齒,立刻便向村口追去!
馬老三抓丁靈抓出經(jīng)驗了。
——因為,那兒是唯一的出路。
僅僅一步之遙,丁靈的夢想又一次破滅!
馬老三追到丁靈,當著小趙的面施暴,狠狠地痛打丁靈!拳腳如雨點般落下!
小趙手足無措,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就那么傻站著發(fā)呆。
馬老三繼續(xù)折磨丁靈,還抽空咒罵小趙,揚言要告到他領(lǐng)導那里去,污蔑他勾人老婆,要公司將小趙開除!小趙憤怒了,這才沖上去和馬老三搏斗!
馬老三畢竟還沒有醒酒。
糾纏之下,小趙失手將對方打翻,“咚”的一聲,馬老三的腦袋撞到石塊兒,倒在血泊中。
小趙嚇傻了!
他緊緊地抱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經(jīng)過痛苦的考慮,丁靈決定為小趙頂罪!小趙畢竟是因為搭救自己,才闖下大禍的,她不能裝作無動于衷。
丁靈請求小趙,在她自首之前,希望小趙可以將她帶出144號公路,和母親見上最后一面。
小趙害怕坐牢,就點頭答應了!
——他覺得,丁靈確實有義務幫助自己!讓別人坐牢,總比自己坐牢好。
于是乎,兩人駕著皮卡車,駛?cè)肓藦V闊的戈壁灘……
……
車輪滾滾向前。
黑夜無窮無盡。
途中,小趙和丁靈各自想著心事,都沒有睡意。
丁靈取下脖頸上的項鏈,再一次凝望母親的照片,默默流淚。
清晨時分,他們遇上了邪門的事情!
前面的公路中央,居然躺著個人。那是個男的,一動也不動,好像是已經(jīng)死了。
小趙想要從旁邊避讓開,可丁靈卻堅持下去看看。因為還得指著人家頂罪呢,小趙拗不過她,也不敢忤逆,只好一塊兒下車查看。
猝然間,可怕的意外就此發(fā)生!
那個男的跳了起來,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男子的身材極其雄壯,眼神比刀鋒更冷。
小趙眼尖,他發(fā)現(xiàn)男子的左手手腕處,竟然懸著一副帶血的手銬!
男子并沒有受傷的痕跡,哪來的血跡?
細思極恐!
這家伙莫非是個逃犯?
男子一言不發(fā),撲過來就兇殘地打倒丁靈,接著揮動匕首追擊小趙,似乎要殺人滅口!
生死關(guān)頭,小趙把女人丟下,棄車逃跑了!
男子回頭看看丁靈,再看看皮卡車,最終停下腳步,去控制丁靈。
在逃命的過程中,小趙摔斷了右腿!
茫茫戈壁。
荒無人煙。
小趙的哀嚎聲隨風飄散。
他手腳并用,向公路爬行。最終死于烈日和缺水之下……
小趙的最后一眼,模模糊糊地看見,遠處似乎橫著輛警車,車門是開著的,門邊還孤零零地懸著一條手臂!
果真沒猜錯……那個人……
另一邊。
不知道因為什么,野獸般的男子并沒有立刻殺死丁靈。他再次打翻丁靈,根本不把她當人看。男子搶去了丁靈身上的包包,又要來拽她的項鏈。
丁靈渾身戰(zhàn)栗!
雖然恐懼,但她仍舊拼死護著項鏈,并張口哀求對方。
聽到項鏈只是銀的,而且是母親的照片,男子稍微一怔,然后便放開了丁靈。
“你會開車嗎?”
“從前會……”
男子脅迫丁靈跟他上車,自己坐副駕駛。
丁靈成了男子的司機。笨手笨腳地開著皮卡。
途中,男子翻看包包,念出她身份證上的信息,答應開出戈壁就放了丁靈,否則就要按照地址上門,殺掉她的母親!
丁靈害怕至極,只好乖乖合作。
——男子名叫孫昊,是一名窮兇極惡的逃犯。他的真實計劃是等車輛行駛到公路盡頭,便殺死丁靈,繼續(xù)逃亡!
丁靈找回了當年的感覺,越開越熟練。
戈壁的天氣非常多變,一股風暴遮天蔽日,迫使他們停下休息。
丁靈注意到男子的恐怖眼神,就把自己的悲慘遭遇訴說一遍,哀求孫昊不要傷害她。
孫昊隨口答應,但語氣比較敷衍。
風暴過去之后,兩人接著駕車向前,開往都市。
意外的,從后視鏡里,孫昊發(fā)現(xiàn)有一輛大貨車正在遠遠地靠近他們。
逃亡,是需要鈔票的。
孫昊又拿母親威脅丁靈,讓她欺騙貨車司機停下,好方便搶錢,還保證絕不傷及對方的生命。
想想無辜的母親,丁靈艱難地答應了。
丁靈把車停下,揮動著衣服,以車輛損壞作借口,在路邊攔截大貨。
大貨司機看見就一個女流,便停車走了下來。
——孫昊躲在皮卡的死角里,沒被大貨司機發(fā)現(xiàn)。
丁靈與司機交流著,背對著孫昊使勁兒眨眼睛!
這是示警!
猥瑣的司機竟然以為丁靈想勾搭自己,馬上就說些污言穢語,甚至還動手動腳的!
世界怎會如此殘酷?
為什么就沒有一個好人?
丁靈又氣又急,慌忙掙扎!
孫昊趁大貨司機不備,從后邊一刀將他殺死!
鮮活的生命,就此逝去……
親眼目睹整個過程,丁靈吐了!
言而無信?。?p> 說好的不傷人呢?
孫昊將司機的錢財搜刮干凈,還扔了他的手機——那手機依然沒有任何信號。
等她痛哭之后,兩個人再次上路。
丁靈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命運,但卻沒有任何辦法。
開車很久很久,丁靈憋不住,要下去方便,孫昊爽快的同意了。四周全是砂礫地帶,反正你想跑也跑不掉。
走了好一會,丁靈這才蹲身方便。
意外的,她發(fā)現(xiàn)有一只受傷的老鷹在遠處拍打翅膀,撲騰著。
環(huán)境如此惡劣,那只鷹肯定必死無疑!
鷹將必死,而自己呢?
想到過去凄慘的種種,她悲從中來,癱到了地下。
忽然!
丁靈看見腳邊有一樣東西,灰突突的!
那個東西是不規(guī)則的長方形,頭部尖銳,約有十幾厘米。丁靈原以為是什么動物的骨骼,結(jié)果用手一扒拉,竟是一塊廢鐵片!
——可以自衛(wèi)的廢鐵片,就像匕首。
也許,它是什么人隨意丟棄的垃圾,來自車輛,或者來自什么途徑……
丁靈悄悄將鐵片揀起來,藏在腰后。
這個東西,給予了她莫大的希望?。?!
丁靈裝作順從的樣子,避開孫昊的眼睛,上車趕路。
晴空、白云、風沙,風沙、白云、晴空,144號公路無邊無際,似乎永遠也開不到終點。
太陽最烈的時候,孫昊突然讓丁靈和她互換位置,教自己學駕駛!
丁靈明白了。
為什么當初孫昊沒有殺她?因為這人——不會開車!
前面就一條大直路,毫無障礙,學車應該是很快的。
而一旦對方學會駕駛,那自己就沒用了!
丁靈額頭冒汗,一邊教他,一邊飛快地想著主意,奈何卻無計可施。丁靈還要去見母親,還要給小趙頂罪,目前絕不能死!可孫昊太強壯了,如果拼命的話,萬一拼不過該怎么辦?
車輛起初歪歪扭扭的,隨著時間推移,孫昊逐漸找到了感覺,越開越順溜。
孫昊終于決定動手!
就在他放慢速度的空隙里,“嗤”的一聲,輪胎被扎破了,皮卡差點就失去控制。
兩個人驚魂不已。
孫昊好容易將皮卡剎住,下車查看。
車胎上,扎了個奇形怪狀的釘子,非常鋒利!
他怔住幾秒鐘,慢慢轉(zhuǎn)頭——前方右側(cè),海市蜃樓般蓋著幾間破舊的鐵皮廠房,墻邊用碩大的黑色自噴漆,噴出了“補胎”的字樣。
孫昊足夠聰明。
如此詭異的巧合,至少說明兩件事情。
第一條:前方的店鋪絕對有古怪,釘子很可能是他們?nèi)龅模?p> 第二條:既然出現(xiàn)了人跡,那么這兒距離城市應該就沒多遠了!
也就是說,144號公路快走完了……
車胎當然要補。
否則怎么出去?
孫昊故技重施,還拿母親威脅丁靈,讓她老實一點,不要隨便亂說話。
丁靈壓住狂喜的心情,趕緊答應。
鐵皮鋪子里,有兩個臟兮兮的男人,是父子倆。這兩人的目光透著股邪惡,絕非善類!
“補胎多少錢?”孫昊問。
——他把手銬往袖子里塞塞,從表面看不出任何異樣。
“五百!先付賬!”年紀大的老頭兒說道。
“好!我補!”
孫昊的眼神更冷,如狼似虎。
他還抽空詢問,這兒距離城市到底有多少路程?
“沒多遠?!崩项^含糊道。
孫昊不再言語。專心地盯著他修車。
在修車的過程中,父子倆抽空短暫交談,聲音低沉。
小青年舔舔嘴唇說道:“爸,咱們的地下室,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女人了……這個模樣很好看,不如您讓我……”
“你呀!”老頭瞅他一眼,點頭默許。
丁靈以為自己等到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就裝出不經(jīng)意的樣子,跟著小青年走入屋里。
孫昊視若無睹。
摸出根香煙抽起來。
——等皮卡修好之后,反正他們都得死!無論男女!!
嗯,這個鋪子應該有許多現(xiàn)金……
車胎終于恢復如初。
“謝謝??!”
孫昊笑著,刀光一閃,一刀扎進老頭的胸膛。
“你……”
老頭死不瞑目。
孫昊往屋里沖去,想要斬草除根,哪料抬眼便瞧見了五官扭曲的小青年!這個惡魔剛把丁靈推進地下室,用鐵鏈綁好,出門時目睹了父親的慘狀,瞬間瘋了!
“呼!”
小青年掄起鐵棍,迎面便砸,孫昊大吃一驚,把腦袋一偏,肩膀被打得劇痛難當!
兩頭野獸就在這個無人監(jiān)管的地方,兇殘地搏殺起來!
這一天一夜,對于丁靈而言,仿佛噩夢般恐怖!
——方才,她急急地向小青年求助,講述著自己的悲慘遭遇。小青年非常同情,說要找個安全的地方先讓她躲一躲,結(jié)果才到地下室,小青年便露出了獰笑!
地下室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她還看見了半截斷裂的女人指甲……
剛脫虎口,又進魔窟!
這是個可怕的黑店啊?。?!
咒罵聲、打斗聲、嘶吼聲,不絕于耳。
丁靈懷疑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因為她居然還聽見了狗叫聲!
馬老三家的大狼狗!
終于,上邊安靜了,有個腳步聲正漸漸的接近地下室!
丁靈顫抖如篩糠!
因為無論是誰,她都恐怕難逃一劫……
“吱呀!”
門開了!
進來的竟然是她山里的“丈夫”馬老三!
天吶!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這比什么都讓她恐懼,丁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張口便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跟我回去,跟我回去……”
馬老三滿身血跡,嘴里連續(xù)重復著,靠近丁靈,為她解開鐵鏈……
原來,昨晚小趙推倒馬老三,他只是被撞暈了,并沒有死!
馬老三借了鄰居的面包車,瘋狂地追趕而來,一直追到修車鋪子,看到了熟悉的電信皮卡!
孫昊將小青年殺死,自己身受重傷。
他剛要掙扎著展開搜索,打算解決丁靈,轉(zhuǎn)臉就碰上了進屋尋妻的馬老三!
孫昊已經(jīng)殺紅眼睛,管你是什么人?他直接拔刀,又要想把對方滅口!馬老三是帶著大狗的,大狗忠心護主,撲過去撕咬孫昊!
一人一狗在地上來回翻滾,翻來覆去,最后狗被捅死,孫昊傷勢發(fā)作,也繃不住了,奄奄一息……
馬老三被嚇得不輕!
差點就尿了!
他找到地下室,哆嗦著解開鐵鏈,只想帶走丁靈回去過日子!
馬老三萬萬沒想到,丁靈從腰后摸出了那塊撿來的鐵片,刺進了他的心臟!
“噢!”
馬老三同樣死不瞑目。
丁靈跑出這個人間地獄,架著皮卡開上144號公路,準備回家去見母親!
在她的背后,孫昊像小趙一樣慢慢爬行,爬出店鋪,爬向公路,最終也死在烈日和缺水之下……
四年了!
四年了!
歷經(jīng)千辛萬苦,丁靈總算回到了城市!
只有母親才能撫慰她的創(chuàng)傷!
她激動不已。
淚流滿面!
可是,記憶中的住宅區(qū)竟然變成了一片瓦礫!
丁靈急忙找人詢問,這才知道,自家拆遷了,而母親因為當年女兒被拐,傷心過度,生了一場大病,最近才剛剛?cè)鍪秩隋尽?p> “轟?。?!”
丁靈應聲癱倒,陷入無邊的絕望里!
絕望……
絕……望……
故事最后,丁靈跪在墓碑下,眼神呆滯,面色如同死灰。
她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