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顧示禾大病。托人向主事告了假,他虛弱地躺在床榻上,覺得頭顱陣陣眩暈,身上的冷汗把薄被濡濕了一次又一次。他很少做夢??蛇@一次,他昏昏沉沉地睡著,腦子里卻不停地閃現(xiàn)年輕時的片段。
兩張模糊的笑臉,親密地貼在一起,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清脆的口哨聲和笑聲,泉水淙淙,落花紛紛,柳樹下相依的兩個人……最后的場景,是一個看不清面孔的人遞過來一枝顏色鮮亮的梅花,握著木莖的白皙長指骨節(jié)分明?!八臀??好漂亮?!币宦曂瑯吁r亮的少年聲音,正是曾經(jīng)的自己。顧示禾看著夢境中的自己伸手接了,那長指主人似說了什么話,少年撲哧一聲笑了:“叫我等你?不過離開三日光景,你為何弄得煽情兮兮的。”發(fā)頂有些微微的癢,是那只手撫摸著自己的頭?!靶欣残欣?,我等你直到梅花落盡。”如今正是隆冬臘月,梅花怒放之時,少年此話,原只是帶著幾分戲謔,好讓那人開心。
顧示禾心口狠狠一痛,梅色,總有落盡時。那鮮亮的,嬌嫩的花瓣,像是被誰拭去顏色,漸漸地變白,飄飄悠悠從少年手中升起,終化作無盡的落雪。
顧示禾不知道,夢境外的他,緊閉的眼尾滑下冰涼的淚。
他覺得很可恥啊,殘存的理智告訴他妹妹無故死亡的的真相還需要他去查明,可這突如其來的事故好像一把鑰匙,開啟了他心中已經(jīng)緊閉數(shù)年的大門,內(nèi)心那股澎湃的渴望,居然只是想呼喚那個人的名字。不行的,不行。如果真的說出口了,對誰都不好。
過往的一切,合該盡數(shù)忘記,流淌的歲月與歡笑,已經(jīng)湮沒于緊閉的嘴唇間,擴大的鮮血,孤寂蒼白的背影取代了柳枝下的一雙璧人,無數(shù)個深夜,那人體貼掖上的被褥已化作灰燼,當(dāng)年青蔥飛揚的少年,如今只余煢煢孑立,一身蕭索。夢境中再無其他的顏色了,只剩無盡的落雪。如今想來,若不是妹妹的死,恐怕自己只記得那夏日黃昏,那條青石板鋪就的小巷子里綻開不知名的小花,像是擁有花魂,那樣動人,和著那滄桑而刺目的日光,美得驚心動魄。可是,就連那一點回憶,他也已經(jīng)很少記起。
他早已不是當(dāng)年天真無邪的少年郎了。他肩上的擔(dān)子,足以擊垮一切風(fēng)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