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紀鄒氏口中說出的“善妒”二字,紀容整個人都如一只發(fā)毛的貓似的蜷弓了起來。
她離開的那一個時辰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她現(xiàn)在還沒有打聽清楚,可說母親善妒?
她紀鄒氏也不怕閃了舌頭!父親后院的妻妾成群,別說喬姨娘,姚姨娘,還有個沒有生下子嗣的林姨娘,父親屋里可還養(yǎng)著個沒名沒分的外室!
紀家可真是從骨子里就透著無賴破皮的氣質(zhì),哪里有一點讀書人家的明事知禮!
紀容從床上爬了起來,守在屋子里的是紀鄒氏屋里的紫枝。
“噯,四小姐,你可醒了?”
紀容揉著眼睛,噔噔噔的往外跑去,紫枝急急的跟了出來,卻也沒有攔住她。
“嗚嗚,我要我娘,我要娘親……”
三伯母見了紀容,上前一把抱住她,輕拍著她的背,傷感的道:“容姐兒,你聽話,別來吵你父親了,他昨兒個一宿也沒有歇下,這會兒才回去,你乖啊?!?p> 他只一宿沒有睡覺,別人就要體諒他,那母親受了這么多年的苦,有誰心疼過她?
紀容抹了眼淚,看著三伯母道:“我母親去哪里了?”
宋氏微微怔愣,不知道該怎么和紀容說。
難道說,是衛(wèi)娘子害死了你娘?還是說,是你父親要大歸你母親,這才讓你母親一氣之下喝了那杯酒?
都不行啊,這讓紀容知道了,往后她還要不要嫁人了?若是要嫁人,就不能和紀家翻臉,可若是讓她拿話來敷衍一個孩子,死者為大,她又覺得心里過不去。
想了想,她什么也沒有說。
紀容卻是暗中把事情打聽了個一清二楚。
十月里,京城天轉(zhuǎn)寒了,可她身上總是冰冷冰冷的,母親用慈愛的眼神看著她,叮囑她天涼了要多加衣服,讓紅暖幾個夜里要關(guān)窗戶……她絮絮叨叨的叮囑仿佛就在剛才,就在耳邊,可從此以后,卻再也聽不到了。
聽周俊生說,母親嫁到紀家,從周家?guī)Я宋迦f兩銀子交給父親,這事她從來不知道,她以為母親剛進門的時候,父親是真的喜歡母親,所以兩個人蜜里調(diào)油的日子也有過一段,是因為母親的強勢,父親這才會疏遠……
如今看來,并不盡然。
紀容的手指冰涼,緊緊的捏成了拳。
她要給母親討個公道!
母親的喪事由三伯母出面負責(zé)打點,因為是自殺,還是飲鴆這樣的事,說出去不大好聽,紀家對外統(tǒng)一了口風(fēng),就說是周氏暴病而亡。
來吊唁的人不由唏噓,周氏不過三十出頭,真是天妒紅顏??!
紀容作為周氏唯一的女兒,披麻戴孝,在靈前答謝來吊唁的賓客,紀清紀淮也在一邊幫忙。
可入目之景,無不凄清!
入冬了,朔風(fēng)獵獵,萬物凋零,母親如花般的笑顏也裝進了沉重而壓抑的長棺中,從此不得相見。
紀容心口鈍痛,那種傷痛無法與人說。
衛(wèi)娘子的這出拙略的戲破洞百出,可所有人都裝作一無所知……多么諷刺!
母親或許覺得這是一種解脫,她忍受了太多年了,這種不為人知的苦楚深深的啃噬著她的心吧?所以在那一刻,她徹底的崩潰了。
因為是晚輩,周氏的喪事紀家的長輩都沒有出面,喪事辦的冷冷清清,人是十月初三走的,十月二十三就要下葬。
她不想母親再被送到秋崗去,而她也心知肚明,以紀家這些人的心思,肯定會去前世一樣,說出什么“周氏無男丁,哪里有資格進紀家的祖墳”之類的話。
十月二十,紀容找了周俊生來。
看著眼前這個已經(jīng)滿臉皺紋的老人哭的滿面是淚,紀容的心口就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母親是周家女,紀家媳!
她忍著心痛,吩咐了周俊生幾句話,周俊生面露震驚,隨即發(fā)出更加悲痛的哭聲來。
紀容讓沈媽媽親自去送了周俊生。
她起身,讓紅暖幫她穿戴,去了榮禧堂。
屋子里人很全,三伯父三伯母,大伯父大伯母,還有父親和……衛(wèi)娘子。
紀容斂了心神,背挺得筆直的走了進去。
她淡淡的給幾個長輩行了禮,然后在紀鄒氏讓她去坐下的聲音中巋然不動。
“容姐兒,你這是要說什么?”
紀鄒氏冷著臉問她。
紀容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衛(wèi)氏,衛(wèi)氏眨著眼睛有些楚楚可憐的回望著紀容,卻被她那如同淬了毒的眼神駭了一跳。
這是一個孩子該有的眼神嗎?
紀容不過十二歲,怎么會有這樣陰毒的眼神。
紀宏則看著紀容,說不出話來。
紀容心下冷笑,他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所以,他心虛!
“不知道衛(wèi)娘子怎會在此?哦,是她要自請離開了嗎?要不還是等她走了,我再說話吧。”
紀容捂著嘴輕笑,看向坐在高堂的紀鄒氏,“老太太,您先說吧?!?p> 這……大房三房的人都看向紀宏,紀沅和宋氏是知道紀容這話的意思的,只是大房的人并不太清楚。
紀宏沉著臉呵斥紀容:“什么自請離開!不要在這兒信口胡說,去坐下!”
這命令的口吻,落在紀容耳朵里,卻完全沒有什么執(zhí)行力了。
對于這個男人,她已經(jīng)沒有耐性給他一分半點的敬仰和尊重!
“難道不是嗎?父親啊,聽說母親那天就是去送她一程的,若非衛(wèi)娘子說要走,我母親怎么會去煙雨軒?不是說好了冰釋前嫌嗎,可這冰釋什么前嫌啊,再說了,那杯鴆酒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女兒覺得還是該仔細的查一查,萬一是衛(wèi)娘子倒打一耙,豈不是讓死者蒙冤?”
紀容的伶牙俐齒,讓紀宏面色通紅,衛(wèi)氏更是露出了如小兔子般驚慌失措的眼神,“我……我沒有,四小姐,夫人很好,她走得突然,我……”
這可真是個唱戲的好苗子!
紀容面色平靜,心下卻不住的惡心。
屋子里的人都明白紀容此話何意,那不就是拐著彎說是衛(wèi)娘子害死了周氏嘛!可這話誰也不敢挑明了。
紀宏立刻維護衛(wèi)氏道:“衛(wèi)娘子從來沒有說過你母親的半句不好,就是我說你母親,她都是處處維護,讓我放寬心,不要同你母親計較,否則……紀容,這件事就此打住,誰也不許再提!”
他差點失口說出“否則我早就休了你母親”這樣的話來,紀容對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說下去。
她現(xiàn)在也只是刺激刺激他們,哪能就讓他們這么輕松的就把這事兒揭過去。
“父親,是女兒魯莽了,只是女兒聽說你們想把母親送去秋崗,我心里難受,這才言語冒失?!?p> 這話說的很客氣,語氣也完全軟了下來,紀宏的臉色微霽,紀鄒氏卻有些不悅的問道:“這話你從哪兒聽來的?”
紀容捏著帕子“嘻嘻”的笑,露出了喜悅的神色:“這么說,老太太也覺得這種做法太荒謬了?”
紀鄒氏被她的話堵得發(fā)慌,自己什么時候說了她不同意的話?
她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
“容丫頭,你心疼你母親,我們心里知道,只是你也要明白,你母親是沒有資格進紀家祖墳的?!?p> 紀容轉(zhuǎn)頭看向紀沅,目光有些尖銳,“所以,這是三伯父的意思?”
宋氏心里頗為感慨,這沒有兒子的女人就是命苦,她同樣身為女人,也為周氏嘆息。
若是周氏有個兒子,衛(wèi)氏沒有,那衛(wèi)娘子就是死不足惜,可如今,即便是查出了這事兒是衛(wèi)娘子的計謀,那又能如何,她生了兒子,且甚的二伯的歡喜,只要紀容一天住在紀家,就拿衛(wèi)氏沒有辦法。
紀沅還沒有遇見過哪個子侄敢這樣咄咄逼人的和他說話,心下不悅,卻還是耐著性子道:“容丫頭,你再幾年也是要說親的,這些事你還是別管了,自有長輩做主?!?p> 這是威脅她,若是不聽話,以后要在婚事上拿捏她嘍?
紀容不屑的挑了挑眉,轉(zhuǎn)身對紀鄒氏道:“怎么辦啊,周家的人聽說父親在母親生前就想休妻,若是我們紀家要把母親送去秋崗,只怕周家會來把母親接回去的,畢竟外祖父膝下就母親一個,周家祖墳大……”
“這!這些話誰告訴你的?”
紀鄒氏聽不下去了,生硬的打斷了紀容的話,激動得臉上的褶子都抖了起來。
紀容佯裝無奈,跑到紀鄒氏身邊的小杌子上坐下,“老太太,這話是誰說的不重要啊,重要的是,周家真的做的出這樣的事的?!?p> 紀宏卻是氣的跳腳:“我什么時候說過要休妻的話!是哪個混貨胡說八道,你母親生是紀家的人,死是紀家的鬼!想要把她要回去,等我死了再說吧!”
這種男人,沒有擔(dān)當(dāng)不說,就是什么都想要,自己覺得是雞肋,卻也不愿意讓給別人,紀容很懷疑他是怎么拿下京都第一商行的名頭的,難道是靠……臉?
紀容差點忍不住哈哈大笑,她這個父親,也就皮相不錯,可比起母親,他還是差了好幾個層次,兩個人,就是《天仙配》里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只是這個“董永”瞎了眼,不識金鑲玉!
紀鄒氏黑著一張臉,也覺得周家若是這么做,他們紀家的老臉都要丟光了。
可讓周氏進祖墳,埋哪兒?和百年之后的紀宏葬在一起,她倒是沒什么意見,紀宏自個兒不同意啊。
這件事,一時半會也沒有個主意,紀鄒氏很不耐煩的讓他們都散了,只留了三伯父紀沅和宋氏。
紀容絲毫不愿意在榮禧堂多待片刻,抬腿就走了,回了棠華苑收拾一下,還要去靈堂。
她正要出門,紀宏過來了。
他一個人過來的。
紀容有些意外。
紅暖退了出去,在門外的廡廊下站定,紀容面無表情的站在那里,父女兩個默默無言。
“父親,您若是無事,就坐在這兒喝茶吧,這是外祖母中秋節(jié)的時候讓人從福建帶回來的大紅袍,您喜歡就多喝幾盅,母親靈前無人,我還要過去守著,就不奉陪了?!?p> 紀容沒了耐心,微微欠身敷衍的行了個禮就要走。
“你別恨我?!?p> 這聲音極輕,像是一片羽毛落在紀容的心上,她頭也沒回,腳步微頓,隨即繼續(xù)走了出去。
我不會原諒,母親不會,我更不會!
她走得飛快,眼淚被風(fēng)一吹,變得涼涼的,比心里還涼。
欲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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