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暖雨初收。
初春的梅花未謝,桃粉梨白已經(jīng)趕著打了花骨朵兒,天一暖,蜂飛蝶舞瞧著格外討喜。
紀(jì)容這些日子總有些犯困,嬌俏春風(fēng)吹在身上正得宜,她總愛伏在臨窗大炕上的大紅羽毛福字枕打盹兒,慵懶倦態(tài)。
朦朧間,又想起他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女人回來。
記憶猶新。
那女人穿著一襲云紫色軟煙羅輕紗素裙,似嬌弱芙蕖般婀娜多姿的身段仿佛一個無形的巴掌,摑得紀(jì)容的臉火辣辣的疼。
紀(jì)容不是第一次見這個女人,她曾在書房時見過一張畫像,說來也是可笑,她才是這府里明媒正娶聘回來的正室嫡妻??!給他生兒育女的大娘子……
那日她失手打翻了茶盅,茶水順著光潔平滑的紅木桌面漫延開,她匆忙去挪桌上的一堆書冊子,他卻急切地搶她手中的東西。
手忙腳亂間,她手背被刮得生疼,下意識的把懷中物件兒松開來,一堆冊子便狼狽的散落了一地。
那張畫上,她也是一身紫衣。
衣袂下盛開著層層疊疊,淡染輕點的紫藍色杜鵑花,一旁是頗具顏柳之風(fēng)的一行字:汴京牡丹生香,獨簪杜鵑一枝。
那是他的字,她怎會認不出。
一雙用來舞刀弄劍的手,握著筆作畫,多么難得啊,可這份殊榮,卻是另一個女人的。
只因為她喜極了紫色,從此府中紫色都成了那個女人一人的專寵。
棠華閣,也成了紀(jì)容一生的噩夢。
他凱旋歸來,恰逢長兄病逝,他就成為了永昌伯毫無爭議的繼承人,糟糠之妻已經(jīng)人老珠黃,紀(jì)容知道,自己色衰愛弛。
所以她百般忍讓,讓出了主院,只為了讓他能歡喜,讓出了掌家大權(quán),只為了讓他滿意,卻在他開口令她讓出正室之位的時候,她反抗了,只因不忍兒女屈居庶位。
可是她的軟弱卻成了莊明浩變本加厲的理由,他說她有病,強行把她送去了田莊養(yǎng)病,每每回想起那些日子,那種刻骨屈辱幾乎再次將她墮入深淵。
只是沒想到一眠醒來,竟然回到了五歲那年。
她呆愣了好一段日子,才真的相信了這世上竟然有這么怪力亂神的事情,又驚又喜之余不免生出了幾分驚懼。
仿佛只是午憩時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醒來時,窗外春光明媚,打了花骨朵兒的枝頭有鳥雀躍然枝頭,婉轉(zhuǎn)脆鳴,掐絲琺瑯獸頭香爐里,輕薄云霧裊裊繞梁,可她卻出了一身的冷汗。
斑竹簾微卷,梳著雙丫髻的婢女著春衫,正躬身往齊腰高的石缸里扔魚食。
二月初春,還料峭得緊。
紀(jì)容被這帶著三分涼意的軟風(fēng)一吹,便回了神,攤開手看著掌心深深的掐痕,眼神漸漸清明。
她本就是淄城紀(jì)家四小姐,她及笄那年,母親才得了一個兒子,可惜沒能留住。
自此之后,母親再無所出,父親又接連納了幾個姨娘,這才有了庶長子。
紀(jì)家是淄城名門望族之一,子弟多在舉業(yè)上有所造詣,雖未出入閣拜相之才,卻也是有幾個翰林大儒,也算門楣光耀,后來紀(jì)家三爺紀(jì)沅入朝為官,才舉家遷往汴京城。
紀(jì)家到了紀(jì)容父親這一代,主脈有四房人,她是二房女兒,自打出生記事開始就知道,自己有個三伯父是個大官,每逢元宵重陽,來府上拜賀的人都會先去三伯父處坐一坐。
喉間有些澀澀的,紀(jì)容伸手去提黑漆嵌螺鈿牡丹繪小幾上的茶壺。
溫潤如玉的白瓷浮紋茶壺從紀(jì)容伸出的小手上滑落,翻滾落地,“噼啪”一聲碎了一地,茶水打濕了地上的猩猩紅西番蓮紋的地墊。
“小姐,小姐怎么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順著叮鈴作響的珠簾進了屋。
是一個身量微胖的中年婦人,婦人面色緋紅,喘著粗氣,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后便徑直拉了紀(jì)容的手來看。
見她無恙,這才撫著胸口松了一口氣。
“我的小祖宗啊,您渴了就喚一聲奴婢,奴婢就在門口做針線呢!”
這是姜嬤嬤,紀(jì)容身邊的管事嬤嬤。
紀(jì)容稚嫩的眉眼間還有些初初醒來的懶意,翹挺的鼻子下,一張?zhí)倚淖焖菩Ψ切Γ瘟诉巫斓?“嬤嬤,屋里沒人。”
清脆悅耳的童聲響起,姜嬤嬤嘴角翕翕,似欲言又止。
這時候,門外又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屋外有婢女恭聲行禮的聲音:“夫人妝安!”
這偌大的紀(jì)府二房,配被人尊稱一聲夫人的,只有她的母親周氏。
聽見是母親來了,小小的紀(jì)容嘴角不由上揚,周氏親自打了簾子進了屋,抬眼就望見了炕上女兒含笑的眉眼。
似海棠花枝上的骨朵兒,稚嫩中隱約可窺見幾分將來絕代風(fēng)華,瀲滟傾城的姿容。
“怎會讓姐兒獨自一人待在屋里,你們都是做什么的?!”周氏垂眸便見了一地的碎瓷,惱意便染上了眼角眉梢。
姜嬤嬤立刻跪倒在地,面上驚慌的解釋道:“夫人,老奴就在耳房門口做針線呢,原是紅藥在屋里守著的,不知為何……”
“夫人,奴婢剛才去凈房了,往日小姐都要睡上一個時辰的,本以為今兒也不例外,誰知小姐竟這么快就醒了?!?p> 紅藥發(fā)髻有些松散的跑了進來,同姜嬤嬤并肩跪在地上。
周氏眉眼透著一股冷意,聲音略微拔高:“這么說還是主子的不是了?”
紀(jì)容望著母親含怒的側(cè)顏,心頭浮起一絲難以言明的情緒。
母親是個很厲害的人,她長得似畫里的仙女,可府里的人都怕極了她,就如眼前所見,母親生氣時,總是這樣一臉寒霜,叫人不由膽顫。
前世,或者說是夢中,她也對母親喜歡不起來,總覺得母親待人太過于嚴(yán)苛,看起來尖酸刻薄,讓她不愿親近。
可是此時此刻,望著身前一臉怒色的母親,她竟然覺得鼻尖發(fā)酸,似乎下一秒就要哭了出來。
她也是在為人妻為人媳之后,才明白了母親的不易。
紀(jì)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將眼中酸澀憋了回去,伸手扯了扯周氏的衣袖,“娘親,娘親!”
聽著這軟糯的聲音,周氏身子一愣,回頭的瞬間,目光便柔得甚春風(fēng),容姐兒很少這般喚她,今兒是怎么了?
她矮下身子,平視著炕上的女兒,“容姐兒怎么了,是不是被嚇著了?別怕……母親在呢。”
周氏習(xí)慣了容姐兒叫她母親,猶豫著摸了摸紀(jì)容的腦袋,笑容和煦。
“不怪她們,是容兒自己不小心摔了茶壺。”
她巴巴的望著周氏,給姜嬤嬤和紅藥求情,周氏見了,只覺得心窩子又酸又軟,恨不得化成一攤春水。
姜嬤嬤和紅藥兩人偷偷脧了一眼周氏,見她神情緩和下來,這才暗自透了一口氣。
“罷了,既然容姐兒親自給你倆求情了,下不為例?!?p> 姜嬤嬤和紅藥兩人一聽,立刻恭聲道謝,朝紀(jì)容投去感激的目光。
“奴婢們這就去把地上的東西收拾了。”
欲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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