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談

　　周傲良與周盛是父子，所以丞相府與大將軍府其實是同一處府邸。只因他們?nèi)粘＝右姷墓賳T文武有別，更主要的是，周盛為了出入自由，做事便利，有意與周傲良拉開一段距離。所以，這同一處府邸，很明顯的被分為北院和東院。周傲良常走北門，是為丞相府，而周盛，寧愿上下朝多繞些遠路，也要常走東門，是為大將軍府。

　　相府中，宰相周傲良一臉凝重的聽兒子講完了事情的整個過程，猶疑道：“袁平，他會去投靠遼王？這，恐怕不可能……”

　　大將軍周盛強壓著心頭的怒火，篤定的道：“父親，這有什么不可能的？那丫頭把每一句話都聽得真真的，兒子也親眼看到了，系在袁平腰間的那條古玉腰帶，還有那兩個刺客，即將被擒還口口聲聲的說要護衛(wèi)他。事實就在眼前，由不得咱們不信呢?！?p>　　周傲良捋著胡子想了一會兒，還是搖頭道：“不對。以袁平的資質(zhì)和能力，我保他升到禮部尚書的位置，已經(jīng)算是高抬他了，就算跟著遼王，官位也不過如此，他何必棄我投他？再說，晉王殿下已經(jīng)被冊封為親王，爭儲一事勝算更大，他怎么會在這個時候改旗易幟呢，這不是明珠暗投嗎？”

　　“誰知道他小子是怎么想的？”周盛還是寧愿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也許就像他自己說的，氣您裹了他一個耳光呢。”

　　“胡說八道?！敝馨亮紝⒀劬σ粰M：“老夫給了他一個三品官，他卻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現(xiàn)在是晉王冊封親王的關(guān)鍵時期，此事疑點太多，不管是否與遼王有關(guān)，都不能輕舉妄動?！?p>　　“父親！”周盛滿腹委屈的叫了一聲：“可是他們想殺掉兒子，人家都騎到咱們脖子上來拉屎了，咱們還要忍氣吞聲嗎？”

　　“這不是忍氣吞聲。誰能殺掉你??？??？這也是一大疑點，若照你說的，那兩個黑衣人武功如此之高，殺掉你簡直易如反掌，你怎么還有命在這里說話呀？做事也不過過腦子。為什么不把袁平留下來交大理寺嚴加審問？不是為父不想有所動作，是你自己把有所動作的機會給葬送了！你怪誰？難不成空口白牙的去找遼王吵架？皇上問起來，你怎么回答？說咱們在永福宮里安插了眼線？這是能上得了臺面的話嗎？?。俊?p>　　周傲良氣乎乎的說了一堆，又背著手在房間里走了兩遭，忽然道：“袁平死了，死了就死了，這件事只能到此為止。你上次不是說，把昌華扔在外面做縣令不合適嗎？正好，袁平死了，讓吏部保舉昌華，回來到禮部任職?！?p>　　周盛聽了這話，忽然眼前一亮：“對啊，還是父親計策高深。不過，昌華還不滿三十歲，任禮部尚書是不是有點……”

　　“糊涂！”周傲良被這個不動腦子的兒子氣的夠嗆：“誰說調(diào)他進禮部，就一定要做禮部尚書？禮部尚書是朝廷大員，正三品，昌華資歷遠遠不夠，不過，三品以下還有四品，尚書之下還有侍郎。咱們要的，不是禮部尚書這個位子，而是對禮部的把控能力。為父，自有妙計?！?p>　　“是是是，哈哈哈?！敝苁⒁姼赣H胸有成竹的樣子，忍不住咧開嘴傻傻的一樂。父親就像一座山，有他坐鎮(zhèn)，周家就塌不了天。至于今日之事，父親說不追究，那就不追究好了。反正除了沒能如愿以償?shù)囊姷阶显乒媚?，他也沒什么別的損失。哎，真是可惜啊，原來顧哲譽與紫云姑娘相熟之事，只是袁平為了引自己上鉤而捏造出來的。要是那姓顧的真有本事約上她，那可就……

　　周盛一邊想入非非，一邊忍不住的咂嘴，一抬頭，突然看見周傲良瞪著一雙眼睛怒視著他：“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周盛恍然道：“??？啊，聽見了，兒子聽見了。”

　　“聽見什么？”

　　“聽見父親說，不讓昌華任禮部尚書?！?p>　　“哎……”周傲良忍不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真累啊，偌大一個家族，居然沒有一個人能為他分憂。今日之事，周盛可以不想，他卻不能不想。他不相信袁平會無緣無故的反了，但也無法斷定永福宮的內(nèi)探出了問題。若不是她，周盛這會兒很可能已經(jīng)死了。難道整件事是遼王布的局？不對，莫說他沒有這個能耐，就是有，他干嘛這么早暴露自己？那么是永福宮那個病秧子？也不是，他在整個事情里，只是一個被利用的角色啊。周傲良覺得，周家的頭上，似乎張開了一張巨大的網(wǎng)，遲早有一天要把他們?nèi)w收進去。這太恐怖了，他決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fā)生。從現(xiàn)在起，他必須小心謹慎，一步都不能踏錯。此事到此為止，讓兒子把它忘了，也不要再把深宮中的女兒牽扯進來，若她不問青紅皂白，在宮中與良妃鬧起來，那雪球就越滾越大了。他必須冷靜的，審慎的，一個人靜下心來想清楚，在此之前，唯靜觀其變一條路而已。

　　念及此，周傲良重新提起一口氣，耐著性子對周盛道：“跟那個報信的丫頭說，難為她了，以后有她的好處。此事到此為止，叫她不必告訴貴妃娘娘，免得節(jié)外生枝。賞她一百兩銀子，趕緊送回宮里去?！?p>　　“是?！敝苁②s忙躬身應了。

　　周傲良又道：“有空多看看書，少去那些不干不凈的地方。上梁不正下梁歪，昌華馬上要回京了，比著你這樣的爹，叫他學出個什么樣子來？”

　　周盛只得又答應道：“是?！?p>　　“你去吧。等晉王冊封之事結(jié)束以后，把吏部尚書崔旭找來，昌華回京之事，得讓他提前鋪鋪路?！?p>　　——————————

　　戌時二刻，宮衛(wèi)護佑著沉香回到永福宮。面對宜宸的詢問，沉香這樣解釋了與大家失散的原因：“奴婢貪看衣裳料子，一轉(zhuǎn)眼，不見了殿下，在王街上尋了幾圈找不到，只好自己回宮來了。還好碰見小宋，不然奴婢沒帶宮牌，還進不來了呢。”

　　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宜宸也不想過多糾纏，于是安慰道：“回來就好。你累了一天了，今夜不必守著我，去偏殿里好好休息吧?！?p>　　“是，謝殿下。”沉香趕忙應了，若在平時，她一定會留在寢殿中監(jiān)視著宜宸。可今日，她實在太累了，單是從王街跑去大將軍府這一路，就已經(jīng)將她的腳趾磨破了。

　　沉香走后沒多久，凌風便將遼王的古玉腰帶送回來了。

　　“凌叔，周家有什么動靜嗎？”宜宸問。

　　凌風忙道：“不出少主所料，周家決定息事寧人。周盛回府時還怒氣沖沖的，再出來時已換了一副嘴臉了?！?p>　　宜宸點點頭，這些早在他的預料之中。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放心的讓沉香去偏殿休息。袁平之事，應該不會再起什么波瀾了。他現(xiàn)在倒在琢磨另一件事：回宮前，顧若蘭望向小宋的那個眼神。他本想等沉香睡著以后，再找個機會去前殿看看顧若蘭，可是現(xiàn)在，他不敢這樣做了?；蛟S，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自己過的都太大意了。掃除周黨的計劃已初露頭角，從今以后，他必須慎之又慎才行。

　　可他如何能自如的操控心中油然而生的這一片思念與柔情？太難了。

　　他努力的靜了靜，最終走到書案前，挑起半張素筏，半是原創(chuàng)，半是仿效《詩經(jīng)》的寫下了三行小字：

　　卿卿子衿，悠悠我心。非我不往，憂人嗣音。

　　月出皎皎，吾卿迢迢。咫尺宮闕，萬里之遙。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寫完了，他又重新將小字默念了一遍，這才用心將素筏折好，遞到凌風手中：“凌叔，請你去前殿，看看顧姑娘睡了嗎？若還醒著，就把這個交給她。再問她，可有什么話回我?！?p>　　凌風心中會意，面上卻如尋常辦差般一臉嚴肅的答了一聲“是”，便消失在眼前。

　　凌風去了，宜宸守在窗口，靜靜的等待著回信。夜空中，星漢燦爛，宜宸望著望著，便不自覺的想起了另外一首詩：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凰g，脈脈不得語。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凌風回來了?！吧僦?，顧姑娘沒睡。她說，要回的話都寫在這上面了?！?p>　　宜宸忙從凌風手中接回那張素筏，展開看時，只見那三行小字下面，又多了一行涓涓細楷：

　　非萬里也，心相接也。

　　剎那間，宜宸只覺心潮澎湃。他重新將那張素筏用心的折好，然后走到桌案前，就著燭火將它燒了。跳動的燭光里，他仿佛看見顧若蘭星樣燦爛的雙眸。

　　“少主，”凌風又稟道：“顧姑娘還說，袁平之事雖已了了，可也還要防著周黨再安插親信才行?！?p>　　宜宸聽了，唇邊蕩起一個贊許的微笑：什么叫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咱們剛拔出來一顆釘子，難道再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釘進去一顆不成？不會了?；蛟S，與周黨真刀真槍過招的時刻就快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