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聽起來似乎并沒有停止的意思。
然而劉府上下絲毫沒有受此影響,從某一刻開始,外頭便不斷傳來歡娛之聲,比這喧嘩的雨聲更甚??磥韯⒗蠣斒且驗樽プ×宋?,正大擺慶功宴慶賀。
與外面喧鬧的氛圍截然相反,我的思緒卻越來越冷靜,但心也跟著越來越冷。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仍絲毫不能動彈。最糟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那人對我做了什么,也無從尋找辦法來解決當(dāng)下的困境。
夜已經(jīng)有些深了,景佑此刻早就醒了吧?他要又到處找不到我的話,肯定又要哭鼻子了。等我回去了,估計又得哄上好一陣子。
回去?想到這里,我不禁生出一股黯然來,如今這個情況,我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那些人會不會又一次“殺死”我?到時候我是又會去到另一個世界呢,還是從此就此消失?
沒了我,小鬼以后又會去找誰作為依傍呢?沈清和嗎?他雖然人上去挺好的,可怕是也不能接受此后身邊都帶著個孩子吧?
小鬼以后若是都見不到我了,會不會想我?
我就這么胡思亂想著,然后悲哀地發(fā)現(xiàn),我這剛才來這邊世界沒多久,還沒能多認(rèn)識幾個阿飄,唯一能惦記的就只有景佑,怎么就又要離開了呢?
我還在這悲傷的情緒里沒走出來,便聽到門“轟”地一聲被人推開。來人使的氣力頗大,一股風(fēng)夾雜著些許潮濕的雨氣也撲了進來。
有個人影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渾身帶著一股濃郁的酒氣,看來今晚喝了不少酒。
他摸索著走到墻邊,然后開了燈。
我不由得瞇了瞇眼,一時還沒能適應(yīng)這突如其來的亮光。
再睜開眼時,便看到了劉家那個浪蕩子。
他顫抖地從兜里掏出一個瓶子來,揭開瓶蓋倒了點東西往眼睛上一抹,隨后向我看來。
然后他就笑了:“喲,居然還是個小美人兒呀?!?p> 那笑容看得我直起雞皮疙瘩,偏又不能動彈,只能忍受著這直把人逼瘋的惡意。
他說著便走了過來,伸手往我身上抓來。
那手卻像觸碰到了一團有形的空氣上面,直直地穿過了我的軀體。
“唉,可惜了,看得到得不到?!彼榛厥?,一臉遺憾。
“劉家少爺果然不一般,連鬼的主意都敢打?!蔽也挥傻贸爸S道。
“你……”他剛開口,便停了。然后又摸出那個瓶來倒了倒,可惜一滴也沒倒出來,氣惱地把瓶隨地一丟。
“你這丫頭,膽子倒大得很。你現(xiàn)在都到這步田地了,不趕緊求我放你一馬,還敢這么對我說話?還有,之前在歌舞廳門口也是你打的我吧?”
我冷哼一聲,承認(rèn)了又如何,不過藥效過了,他又聽不見,我才懶得浪費口舌。
過了一會,他好像才意識到聽不見我說話,于是又自顧自地接下去了,“哼,不說也知道是你。打了我不說,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我家里胡作非為。你以為我們拿你沒辦法?哈哈哈哈哈,看看你現(xiàn)在,還不是成了甕中之鱉。敢惹我們劉家,你真的是找死!”
我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一個人在那時喜時怒,由于喝多了酒,一講話便手舞足蹈的,像個在竭盡全力表演的小丑。
“唉,我真可憐你哪?!闭f著說著,他又換上了一副假意憐憫的表情,“年紀(jì)輕輕地就死了,現(xiàn)在還成了階下囚。也不知道他們會怎么折磨你,據(jù)我所知他們的手段可都……嘖嘖,不說了,怕嚇著你?!?p> 我瞟了他一眼,決定把他當(dāng)空氣。
劉家少爺又絮絮叨叨說了大堆,最后大概終于盡興了,這才歪歪倒倒出了門。
他一走,屋里瞬間安靜下來。外面估計宴席也結(jié)束了,也逐漸恢復(fù)了寧靜。
盡管我剛才對劉家少爺?shù)脑挶憩F(xiàn)得絲毫不以為意,可當(dāng)四周安靜下來,那埋藏于心底的恐懼便漸漸升了起來。假如已經(jīng)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哪怕情況再糟糕,就算是再死一次,也有個心理準(zhǔn)備。而我現(xiàn)在完全無法預(yù)料后面會發(fā)生什么,這種對于未知情況的恐懼,比前一種更加折磨人。
就在這磨人的恐懼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我既希望它走得快一些,這樣情況便能盡早明朗,我也能盡早結(jié)束這種恐懼。可我又希望時間走得慢一點,萬一后面的情況糟糕到無法承受,那今晚便是暴風(fēng)雨前的最后一點寧靜時光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終于還是亮了。
外面的雨仍下著,卻小了很多。經(jīng)過一整夜的洗禮,氣溫也降了下來。我躺在地上,竟感受到了絲絲寒意。
該來的終究會來,罷了,聽天由命吧。
然而我又這么等了半天,卻沒一個人再進來過。直到大約中午時分,那個陰鷙的男人才進了屋來,確認(rèn)我仍是沒有能力逃跑之后,又才放心離去。
此后又過了幾個小時,一直到傍晚時分,屋里又才嘩啦啦地涌進來一批人。
劉家父子、那個男人,還有守衛(wèi)若干。幾人不厭其煩地又確認(rèn)了一遍我還被困著后,劉家父子表現(xiàn)得很是滿意。
“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勞煩先生帶著這東西,跟我們走一趟了。”
“好?!?p> 那人說著,走到我跟前,嘴里喃喃念了什么,接著我感覺身上一緊,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繩索捆住了一般。與此同時,腳上倒是恢復(fù)了知覺。
他站起來,手里像握著繩索的另一頭,徑直將我拉了起來。然后他往前走,我也感覺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著,不受控制地往前走。
外面天色果然已經(jīng)有些晚了。加之下了雨,地面到處都是積水,濕漉漉的。一行人走到門口,劉家老爺看了看外面,使喚下人去開了輛汽車過來。
那個男人先押著我上了車,隨后劉家父子也鉆了進來。加上司機,一輛車已被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走吧?!眲⒗蠣敺愿赖?。
司機發(fā)動了車子,往某個方向駛?cè)ァ?p> 沒想到我時隔許久再次坐車,竟會是這種局面。
“還沒請教先生大名?”劉家少爺目測心情大好,主動找那個男人搭訕。
“大名談不上,我姓羅,單名癸?!?p> “羅先生看著很厲害呀,具體是做什么的?”
“就是個驅(qū)鬼人而已?!?p> “驅(qū)鬼人?這是什么職業(yè)?我倒是第一次聽說?!?p> “就是專門捉鬼的。你沒聽說過也不足為怪,現(xiàn)在驅(qū)鬼人已經(jīng)為數(shù)不多了?!?p> “誒?聽起來,就跟那些茅山道士差不多?”
羅癸臉上浮現(xiàn)些許不快,冷哼一聲。劉家老爺見此,連忙呵斥道:“瞎說什么!那些所謂的道士多是些招搖撞騙之輩,連鬼都見不到,還談什么抓鬼。真正的驅(qū)鬼人得像羅先生這樣,天生既能看到鬼,又有代代相傳的抓鬼本事,現(xiàn)在全國也找不到幾個,豈是那滿大街的騙子可以比的?!”
劉家少爺被自家老爹這么一呵斥,倒是學(xué)得乖了,后面再也沒敢再亂搭話。劉家老爺因剛才那一鬧,大概覺得有些尷尬,接替了兒子的位置,不停地找些話來說,不過羅癸似乎并不太愛搭理,以致后來劉老爺也住了嘴。
因為他們的談話,讓我對來人身份有所了解??稍铰?,便覺得疑惑越多,一時也想不明白。
車子在沉默的氛圍里行駛了一陣,由于車?yán)锾^安靜,以至于外面有喊聲傳來時,一下便聽得格外清晰。
“劉槐,你個天殺的王八蛋!還我女兒命來!”
聽到這個名字,車?yán)锏娜私允且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有人突然從旁邊竄了出來,雙手張開往路上一攔。
司機一個急剎,成功在那人面前停下車來。
眾人抬頭,便看到一個滿臉悲愴的婦人,雙手不住拍打著車窗,又哭又罵。
劉老爺?shù)哪標(biāo)查g黑了下來,轉(zhuǎn)頭狠狠瞪了一眼劉家少爺,“又是你干的好事!”
劉家少爺一臉驚疑,本能地否認(rèn):“不……不是我。”
“整個城里叫劉槐的,除了你還有誰?!”
“可是我不認(rèn)得這人呀。”
“這人你是認(rèn)不得,可一聽就是你對人家女兒做了什么,人家的女兒你也敢說認(rèn)不得?”
“我……”
就在兩父子還在車?yán)餇幷摬恍輹r,外面的人聽到動靜,都往這邊圍了過來,一時間,汽車面前竟立了厚厚一堵人墻,絲毫不能挪動半分。
“出來,你出來??!你不是仗著家里有錢有勢什么都不怕嗎,現(xiàn)在為什么不敢下來,給我一個說法!”
“我女兒還那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你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你不得好死!”
關(guān)于劉槐平日的作風(fēng),城里百姓大多有所耳聞。現(xiàn)在看到這個情景,一時間不由得議論紛紛,仇視鄙夷的目光不斷往車?yán)锿秮?,更有好事者,直接扔了雞蛋過來,在車窗上留下偌大一塊臟污。
劉家老爺臉青一陣白一陣,平日他最看中的臉面,此刻正被無數(shù)人狠狠踐踏。
“劉老,再不走,那邊可就遲了?!绷_癸不合時宜地開口。
但目前這情況,莫說車,就算是人只要一下去也只有被堵的份。
劉老爺一咬牙,“勞煩先生先帶這東西過去,我這處理好了就過來?!?p> 羅癸沒說任何,看了一眼黑壓壓的人群,一手拉著我,另一邊飛快打開了車門又合上。
他腳剛一著地,果然立馬便有人堵了過來。羅癸冷冷地開口,“你們找的是劉家的人,我又不是,堵我干什么?讓開!”
羅癸一看長相便知是不好惹之人,加之眾人看到劉家父子還在車?yán)铮簿蜎]有過多糾纏。
我回頭看了一眼,四周的人正不斷往汽車那邊涌去,黑壓壓的一片。此刻那輛車看起來,如同一塊即將被螞蟻蠶食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