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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戟歸南山

第十章 地龍洶涌

折戟歸南山 玄武生 9260 2019-05-09 01:00:14

  練武場上,幾名少年,正隨一中年人舞劍,這一路劍法行使的頗有奇險快絕之意,正是正宗的華山入門劍法。其中,兩名少年使的最好,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那中年男子又指導了幾招,停了下來,來回踱步,捻須觀看,時不時出聲指導兩句。

  走到那兩名少年人面前,禁不住駐足停留,捻須微笑,說道,對其中一人說道,“深兒,這一路華山劍法,可使得對了,但你下盤太扎實了,出劍之時用力過于剛猛,當真下手之時,須留的三分余地,為你的對手留余地,也是為你自己留余地?!彼洲D(zhuǎn)頭看向另一少年人笑道,“沉兒做得很好,你火候拿捏的好?!蹦巧倌耆四樕现蓺飧鼭?,聽得此言,不好意思道,“成師兄做的也非常好啊。”

  成深在一旁,方才聽得師父幾句教訓,心中頗不是滋味,聽得師弟如此說,卻不做任何反應(yīng)。他若有所思,眼中精光閃動,不做任何表情,只是回了一句,“傅師弟過獎了?!蔽鑴幼?,卻并未停止。

  中年人點點頭道,“不錯,不錯,固然有所不足,也是孺子可教了?!苯又执舐暤?,“你們幾個,都好好跟深兒沉兒學,華山的將來,都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了?!北娚倌昊氐馈笆?!”中年人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說道,“好,繼續(xù)舞劍一個時辰!”

  原本眾弟子回應(yīng)師父,都是底氣中足,聲音幾乎響徹云霄,但聽得師父如此吩咐,不禁一個個都做東倒西歪狀,有幾個還笑道,“啊喲,一個時辰,豈不是連午飯都沒得吃了?!?p>  師父眉毛一立,就要抬起手中戒尺,佯裝怒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繼續(xù)練!練不好的晚飯也不準吃了?!敝皇菐煾杆厝斩际嵌鞔热绺?,眾弟子并不當真,但也都不愿辜負師恩,舞劍起來倒是更加賣力。

  成深瞧著身后這些師兄弟,看向傅沉,“哼”了一聲,低聲說道“師父就是太仁慈了,為人師者若不嚴厲,我瞧這幫懶骨頭,何時能成才?!备党羷t笑道,“師父也是疼愛咱們這幫弟子,咱們也不是不知道師父的好,你看大家也只是做做樣子,有幾個是真的偷懶的?!背缮盥犃?,更是不屑一顧,說道,“你也是個心腸軟的,華山派可不能落到你們這幫人的手里?!备党链騻€哈哈道,“我啊,從來都不打算當這華山掌門,成師兄雄才大略,還是更合適?!背缮钊允恰昂摺绷艘宦?,這一次卻不置可否,眼里卻莫名多了幾分笑意。

  傍晚,師兄弟二人坐在守靜堂下的臺階上,此時夕陽西下,眾弟子做完了一天的功課都收拾好了習武場,休息去了。門中師長也各回各屋,此時在此,除他二人,就剩一個童子,在掃去地上的落葉。

  成深嘴里叼著一根草,說道,“師弟,你瞧,這童兒來咱們?nèi)A山派做雜役,三年卻不曾會一招一式,多半將來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命運吧?!备党翐u頭道,“那都是憑個人的緣法和運道了,便是你我二人,若無機緣巧合,也不會在此學藝,將來多半也是如同這童兒一般,在什么地方茍活著吧?!?p>  成深仍是不屑一顧,他“呸”了一聲,吐掉嘴中野草,冷冷道,“若是上天肯給我的,我自然欣然接受,可今日若是我與這童兒易地而處,哼,便是在一旁偷偷學藝,也要學得出人頭地。”傅沉則聳聳肩說道,“唉,那般活法可太累了,我可不要啊?!背缮钚Φ?,“我就應(yīng)該把你扔到山下里的玉泉觀和老道士們一起生活,與世無爭?!备党恋共簧鷼?,只是聳聳肩膀,笑道,“那也不錯啊,再說咱們?nèi)A山祖師就有出家做道士的,返璞歸真,倒也沒什么不好。說不定我潛心道法幾年,武功造詣反而能更高一點呢。”成深做了個打住的手勢,說道,“得得得,你出家做了道士,中興華山的事情由我一人做,非累死不可?!?p>  傅沉滿臉笑意,閉口不談,二人遠眺夕陽,不再作聲。此時夕陽西下,片片晚霞,而西邊山頭,已經(jīng)是一片漆黑。

  又是長久的沉默,直到夕陽完全不見,晚霞也不再停留,山下還有點點燈光。

  “師弟?”成深最先打破沉默,“比比誰先到飯?zhí)茫俊?p>  卻聽得數(shù)丈之外,那少年人大聲笑道,“師兄承讓了,小弟先行一步?!?p>  那放肆的笑聲,在華山里回蕩了數(shù)年,不曾斷絕。

  時光飛轉(zhuǎn),數(shù)年后,華山朝陽峰。此地乃華山南主峰,亦是華山最高最險之所在。只是時值隆冬,如今時辰又過了晌午,天上不見朝陽,鵝毛大雪,卻是越下越急。

  兩個人影,匆匆上山,一人年輕,正是傅沉,旁邊攙扶著一名老者顫顫巍巍,手里還拄著一根拐棍,卻是他們的師父,只是時光飛逝,師父也老了。

  此刻二人臉上都是一般的焦急神色,師父雖然老邁,可是腳步邁得比傅沉還要急幾分。到了山頂,卻見一雪人立在那里,傅沉大叫一聲,“師兄!”那雪人松動一下,卻無更多反應(yīng)。老人一臉氣急敗壞,舉起拐杖,朝那雪人狠敲幾下,怒道,“逆徒!逆徒!”

  這幾下敲打,可把雪人身上的積雪打落了,里面露出一個盤坐的人來,正是已經(jīng)凍僵的成深,此時他發(fā)上結(jié)霜,嘴唇凍紫,一雙眼睛,卻似乎要燃起火來,一會之后,卻又留下不爭氣的眼淚來。

  老人也是老淚縱橫,嘆道,“深兒,不是為師要為難你,黑虎寨那幫人的邪功如何練得,你一時之間功夫難有進展,過得幾年也就是了。你何苦,何苦練這等功夫來,惹禍呀!”

  成深沉默不語,只是冷冷瞧著自己的師父,眼淚卻不停的流,傅沉則搖搖他,大聲道,“師兄!你清醒一點!師父那是為了你好,你怎可為了一己之念,跑到這朝陽峰來!師父身體不好,此地不可久留,你若對師父還有一點點孝心,便隨了我們下山吧!”

  成深終于說話了,只是如同這冰天雪地一般冷冰冰的說道,“我不走,這老東西,我也不會管他?!?p>  “啪!”傅沉抬手給了他一個巴掌,怒吼道,“師兄!你走錯了道!練錯了武功!我都不管!可我不能容忍你對師父無禮!”待要再打,卻把老人拉住了,“沉兒,咱們走吧?!?p>  成深冷笑一聲,忽然只覺得自己體內(nèi)內(nèi)息急轉(zhuǎn),一股狂野之息涌上喉頭,只聽他破空一聲長嘯,震耳欲聾,久經(jīng)不衰。師父與傅沉都是一臉驚愕的看著他。這時成深緩緩地站了起來,緩緩地道,“霸道為道,以力證道,原來師祖?zhèn)兊牡?,都錯了?!?p>  “我打死你個逆徒!”老人反應(yīng)過來,舉杖還待再打,忽聽山下又傳來陣陣虎嘯聲,接著一名弟子,渾身浴血,爬了上來,喘息道,“師父!師兄!黑虎寨的那幫子人,打上來啦!”

  老人聽了此言,身子晃了晃,嘴里喃喃道,“逆徒、逆徒...”隨即坐倒,再想起來,竟然中了風爬不起來。傅沉上前扶住,成深則是在一旁冷眼相對。

  “快,你們下山,華山?jīng)Q不能在咱們手中斷絕。”老人說道。“決不能,讓咱們?nèi)A山斷送在這叛徒手上?!背缮盥牭么搜?,跪下一拜,說道,“師父,徒兒不孝,待徒兒下山誅殺惡賊,再來向師父請罪?!?p>  幾年后,守靜堂空蕩蕩,守靜堂前的練武場也空蕩蕩。

  正中央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名行將就木的老人,眼前跪立一名年輕人,另一個年輕人,則坐在輪椅上。

  老人斷斷續(xù)續(xù)道,“深兒、沉兒,華山派以后,就要拜托你二人了。深兒,你是師兄,沉兒腿有殘疾,年紀又比你小,你要多照顧他一些?!背缮罡党羷t都是泣不成聲,說道,“徒兒謹遵師父教誨,請師父保重身體。”老人搖搖頭,微笑道,“為師不成啦,你們倆,我從小看大的,今后可不能再淘氣了。唉,為師有你們兩個好徒弟在眼前,也沒什么好后悔的,就是祖宗留下的一片基業(yè),唉,我可對不起列祖列宗,唉,為師到了黃泉之下,如何相列祖列宗交代?遇到了你們的師兄師弟,又該怎么交代,清兒他們的仇,我可還沒幫他們報啊...”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不一會,便斷了氣。

  守靜堂上,只剩下兩個年輕人放聲大哭...

  “?。。。?!”傅沉從床上驚醒,坐立起來,他身后驚出一身冷汗。他望向窗外,這個夜晚,月亮并不十分明亮。

  侍奉他的小童也被他驚醒,看著他,傅沉擺擺手,不要他服侍,自己爬起來,披了件單衣,坐上輪椅,提了小燈,緩緩將自己推了出去。

  因為他腿腳不便,華山派內(nèi)幾乎所有的階梯的地方,都為他裝了滑坡,以便他行動。一路無話,不一會,便將自己推到了后山。

  后山立有一座小屋,和守靜堂相比,顯得既冷清,又簡陋,但卻打掃的十分干凈,從外面看去,還能看見里面隱約有幾點火星。顯然華山門人并不敢怠慢這個地方。

  那屋子門楣上一張牌匾--祖師祠堂。

  傅沉將自己推進了屋子,拿起一束香,點燃了,對著面前一排靈位,行了拜禮,將那一束香,插在其中一只牌位之前。

  “師弟今日怎么會來這里?!备党辽砗螅瑐鱽沓缮畹统恋穆曇?。

  傅沉淡淡一笑,“夜來忽夢少年事,不瞞師兄,小弟夜里夢見咱們少年時候,想起師父了?!背缮钅樕弦搽y得的露出一點笑容,走上前去,也默默點燃了一炷香,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也將那香插在牌位前?!霸蹅兡贻p的時候,可干了不少淘氣事,也不知道師父到底是真的不知道,還只是裝不知道?!备党列Φ?,“師父生前最是和藹,對弟子少有嚴厲教訓。咱們做的胡鬧事,師父多半是裝作不知道的?!背缮顡u搖頭道,“可我如今坐了師父這位子,對待弟子可卻半點都不和藹恩慈,十分地不像師父,師父地下有知,多半又要罵我逆徒了。”

  傅沉望向那靈位,說道,“師兄如今將華山派經(jīng)營的井井有條,便是師父當年,也不曾有這樣的功績,師父若知道了,只會高興,怎么會責罵師兄?!苯又粗缮畹难劬?,一字一句說道,“只要你真心悔過,縱然當年有對不住師父的地方,師父也一定會原諒你的。”

  沉默,又是沉默,這沉默仿佛沒有盡頭一般。傅沉似乎有意要打破這沉默,他終于還是忍不住道,“只是這些年,師兄,你真的有悔過嗎?”

  氣氛似乎在一瞬間凝重起來,成深緊皺雙眉,幾乎都要立起來,他眼中閃過一絲殺氣,說道,“我對師父的尊敬,一點也不比師弟你要少。但是,師父錯了?!彼痪湟蛔志従徴f道,“師父對咱們固然是真的好,可是對待外人也太軟弱。否則也不會讓外人欺負到咱們頭上來!”

  傅沉還待再說什么,他心中仍抱有無數(shù)疑問,涌上喉頭,卻生生憋了回去。只因為有些問題若是問了,注定會惹來殺身之禍!

  “師兄,你半夜來這里做什么?”

  成深點了一柱香,敬了列祖列宗。接著走向最旁邊最下面的一只牌位面前,黯然道,“你想師父了。我想兒子了。”

  傅沉沉默不語,他自然知道,成深思念的并不是那個不成材的成勝玄,而是那個死去的長子。

  他對著亡子牌位,拜了拜,說道,“吾兒成全,愿你在天之靈,保佑華山,保佑勝玄......”

  “師兄......”傅沉忍不住說道,“全兒當年......”

  他看不見成深的表情,卻覺得成深身上散發(fā)的氣息,越來越可怕,成深說道,“我知道,全兒的死,確實疑點甚多,但我也實在不知道那一刀是誰砍的。當時我拜訪了無數(shù)刀法名家,終究是無果?!?p>  這年近五十歲的中年人,原本挺拔的身影,佝僂下去,簡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陣地動山搖,仿佛天塌地陷!成深大驚,立刻飛身上前,撲倒了傅沉,還好,祖師祠堂非比尋常,沒有半分損傷,成、傅二人雖然狼狽,倒沒受傷。成深不管許多,見此間無事,推著傅沉,飛奔而出。

  只見天地異動,地動山搖。遙遠處隱隱有龍吟之聲。幾名弟子從屋子里出來,狼狽不堪,有的披著單衣,有的心細,手里還提著燈籠。他們看到成傅二人,瞬間便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喊道,“師父!師叔!”傅沉揮手大聲道,“你們快找個地方避一避,多半是地龍翻身引發(fā)了地震,萬萬不可慌亂,快!”

  他剛說完這句話,只聽“轟”的一聲,眾弟子身后的屋子塌了,哭喊聲,驚叫聲響成一片。成深安置好傅沉,飛身上前,指揮道,“快,快挖,救得幾個是幾個?!?p>  而山下,那曾經(jīng)的太平盛世,萬家燈火,頃刻間化為虛無,哭喊、慘叫,響徹云霄,更有幾處人家,火星點點,多半是地震之中,倒了油燈之物,點燃了整個屋子。

  片刻后,那地動山搖也終于停止,山間地震,終于不再,山上山下的人們那痛呼之聲,卻不絕于耳。

  成深傅沉忙前忙后又挖了好久,終于救出了所有弟子,獨不見郁勝宗,但是平日里郁勝宗都是回家與老父一同居住,所以也不以為奇。二人休息片刻,傅沉一言不發(fā),將自己推到守靜堂前,靜靜看著山下的人間地獄,眼里也閃過一絲異芒。身后卻傳來成深的一聲驚叫。

  九道胎息訣遺失了。

  少林山門,丘若君緩緩走出山門,非塵一路相送,直到走過來時甬道。他轉(zhuǎn)身回禮說道,“這些日子以來叨擾非塵師父了?!蹦闹菈m哈哈一笑,一拍他肩膀說道,“丘兄客氣了,只是這次你來我少林,門中師叔師伯在旁,不好向你討教。改日我上華山去,咱倆痛痛快快打上一架?!彼愿翊拄?,這一拍之下,手上著實加了不少勁,只拍得丘若君痛的一呲牙,只是這些日子以來,他也知道了非塵便是這般性格,也不以為意,只是苦笑道,“好,一言為定?!?p>  卻聽身后一人緩緩笑道,“師兄身為出家人,和丘檀越這般稱兄道弟,師叔聽了,可又要不快了。”二人一看,此人莊嚴端正,風華絕代,臉上掛著淡淡笑容,隱隱有寶光流動。不是非因又是誰。此時他正手執(zhí)笤帚,清掃著甬道上的落葉。

  非塵話頭遭他打斷,也不以為意,哈哈一笑,“非因師弟這話可錯了,師叔佛法武功何等高明,我隨便一句話,如何能惹得師父生氣?”非因搖搖頭,淡淡說道,“總有你說嘴的?!彼洲D(zhuǎn)身看向丘若君,“不知丘檀越這次可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丘若君點點頭,又搖搖頭,又點點頭。

  非因淡淡一笑,不再去理睬,繼續(xù)掃地。丘若君忽然道,“掃地這等尋常事情,交由寺中尋常小沙彌即可,何必事必躬親。以非因師父的佛法修為,何不救濟世人、渡人。”非因笑道,“小僧前塵過往,所負之人甚多,今日雖入沙門,仍然日夜惴惴不安,只有掃地之時方才能心靜?!彼鋈煌V箳叩?,瞧著丘若君說道,“我連自己尚且渡不得,如何渡人?”

  丘若君思量片刻,不得其果,只有向非塵非因二人抱拳道,“多日叨擾,打擾貴寺了。丘某就此別過。”

  二僧還道還禮,忽然西南方向隱隱傳來一陣晃動,那感覺雖小,但腳下地面微微晃動,確實真真實實。

  丘若君臉上閃過一絲憂色,又與二僧聊了幾句,跨上駿馬,飛馳而去。

  江南,驚皇山莊,玲瓏閣。

  此地正是驚皇山莊主殿,殘月堂。玲瓏閣勢力坐鎮(zhèn)江南,幾乎掌握江南地區(qū)大半的財力,門閥弟子遍布武林。它又與當今朝堂有著各種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門中弟子不僅有許多弟子在朝為官,還有幾名可以說是皇親國戚。是以這座殘月堂裝修的是富麗堂皇,毫不遜色皇宮行殿。內(nèi)部雕梁畫棟,那是尋常江湖勢力無法比擬的。

  玲瓏六老此刻靜坐于殘月堂兩側(cè),他們六人性情各異,有的人正閉眼養(yǎng)神,有的人用腳打著拍子,有的人數(shù)著殿上雕刻的異獸祥瑞,有的則是老大的不耐煩,嘴里不時發(fā)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此外,在那不耐煩的老人身后,還有一名少年,長身玉立,瞧著老人喋喋不休,嘴角有一絲微笑。多半是他的孫輩。只是身為后輩,不好多言,只是瞧著老爺子一頓說,卻不出言阻止。

  顯然這六人正在等待一個大人物,只是不知道這個人怎生這樣大的脾氣,竟然叫他們這般好等。

  從一開始就哼哼唧唧的那個人首先不耐煩了,這人花白胡子一把,看起來是里面算是年長之人,站起來怒道,“這小妮子忒的不知禮數(shù)!就算她貴為閣主,咱們總算是她的叔伯長輩,明明跟咱們說有要事相商,卻累的咱們再此地空候半日,這不是...這不是耍咱們嗎!”

  旁邊那個腳打拍子的老人雖未出言相贊,但心中所想,與他更是一般,眼里便流露出贊同的目光。這般想著,連腳下的拍子都快了許多。

  盯著雕梁畫棟的老人一眼不發(fā),他雖然不似那哼哼唧唧的老者那般,心里有什么埋怨的情緒,但聽他此言,卻越發(fā)焦急起來,一個不小心,就將那些奇珍異獸數(shù)錯了,那窮奇明明是第一百一十三只,卻被他漏數(shù)了去。

  那老人見無人反駁,嘴上依然不饒人,還在不停的講。講到最后愈來愈不像話,那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老人怒斥一聲,“好了!閣主有何定奪,自有她自己的主意!還輪不到你來多管閑事?!?p>  正在此時,中間那張空著的座椅后面的小門緩緩走出一名老嫗,她背也駝,瞧她瞇眼的模樣,似乎連眼睛也是花的。眾人都識得她,知道她是服侍閣主的于媽。她邁著小碎步。眾人見到她,都不說話了。那不耐煩的老頭雖然年紀大,脾氣又爆,但在六人之中顯然并非以他為尊。倒似乎是那怒斥他的老人才是帶頭的。此刻他站起身來,抱拳道,“于媽。閣主可是身體抱恙?我們在這等了快半個時辰了。”

  那于媽媽已經(jīng)年近八十,耳朵也背,聽他此言,卻不甚清楚的模樣,大聲道,“什么?你說要給咱們閣主雕像?啊喲,那她得好生高興喲?!?p>  老爺子極其無奈,只得又大聲說了一遍,“我是說,閣主是否身體抱恙?”

  老太太極不耐煩的揮揮手,說道,“我聽不清,算啦。老婆子來這里是替閣主傳話的?!?p>  眾人一聽,都精神了一些。有題目的文章好做。既然閣主有吩咐,就比在這里干等著的要好。只是那老婆子年紀太大,口齒不靈,偏生身體不好。剛才說了這兩句話,已經(jīng)是氣喘吁吁,所有的人都眼巴巴地瞧著她,等她一口氣喘過來,才聽她繼續(xù)說道,“閣主交代了,她正在梳妝打扮,請幾位爺臺再等小半個時辰?!?p>  此言一出,六個老頭幾乎都氣破了胸膛。那暴脾氣老頭一捋胡子,差點把胡子也?下幾根來。而帶頭的那個老頭,修養(yǎng)功夫極好,愣是將一口氣吞回肚子里。也只能氣鼓鼓地說道,“知道了,我兄弟六人等著就是。于媽媽請好生保重?!闭f完,又坐了回去。

  只有暴躁老頭身后那年輕人,并不氣憤,只是掩嘴輕笑,幾名老頭正自氣惱,是以也并沒有在意到他的笑聲。

  那于媽媽顫顫巍巍地道了個萬福,退回去了。如此眾人又是等了小半個時辰,那道門才再次打開。這次出來的是一名年輕女子。她神色慌張,做丫鬟打扮,連禮也沒行,就跑到六老面前,往地上一跪大聲慘叫道,“幾位爺救命呀,閣主,閣主她被人擄走啦!”

  此言一出,六人解決,刷的一下站起來。那數(shù)異獸的老人認識此女,知道她是閣主的心腹丫頭,名叫阿媛的,說道,“阿媛,你可看清擄走閣主之人的樣貌?什么時候的事情?還有,他們往什么方向去了?”

  阿媛?lián)u搖頭,說道,“我,我不敢看,那人說我看他一眼,就挖掉我一只眼睛。”她瞧六人面色不善,又說道,“各位爺勿惱,雖然沒瞧見那人樣貌,但他們離開之時,我偷偷瞧了一眼?!睘槭椎睦先思钡溃叭绾??”阿媛道,“我,我還是沒瞧到那人的樣貌。但看見他們似乎是往西邊的方向跑去了。那狂徒樣貌雖然不知,但閣主好認,往西走動,定能尋到。”

  六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老跺跺腳,說道,“各位哥哥,還等什么?咱們快追啊?!痹捯魟偮?,六老已經(jīng)飛身而出了。

  空蕩蕩的殘月堂,只剩下了阿媛和那年輕人兩人。那阿媛偷偷瞧了他一眼,說道,“三少爺并不出去和各位老爺一起嗎?”

  那年輕人哈哈一笑,將手中折扇一張,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笑吟吟道,“阿媛,多日不見,你可愈發(fā)清秀了?!蹦前㈡乱荒?gòu)尚叩?,“三少爺取笑了?!眳s忽然覺得臉頰邊生風,那年輕人一只手,作虎爪勢,向她臉上抓了過來,阿媛側(cè)身一閃躲過,這一擊雖然躲過去,卻露出了一身輕功。那阿媛輕聲笑道,“三少爺怎么不隨各位老爺出去了。閣主如今危在旦夕,三少爺難道不應(yīng)該出頭嗎?!?p>  三少爺并不答話,臉上仍是笑臉盈盈,但手上功夫并未停止。虎爪不成,左手折扇又刺出,想要刺那阿媛的臉蛋。卻被阿媛一手格開。此處若有第三人在場,定要以為這三少爺乃是一名紈绔子弟,竟然和閣主的丫鬟調(diào)情,卻不知他此舉之中,另有深意。三少爺笑道,“阿媛,我大半年沒回山莊,閣主她老人家可傳了不少功夫給你啊?!?p>  阿媛將臉一板,不高興道,“什么老人家。咱們閣主,她年紀很大嗎?!闭f著抬起腿來,鴛鴦連環(huán),速度奇快,那三少爺卻從容躲過,只是手上功夫,依然是向阿媛的臉上伸去。阿媛見敵他不過,俏臉生煞,轉(zhuǎn)身飛出殘月堂。

  那驚皇山莊依山傍水,占地千畝,房屋百舍,若當真讓她逃了出去,反而難辦。三少爺不再多想,飛身出去,沖到阿媛身邊。他輕功功夫高明之極,轉(zhuǎn)眼便沖到阿媛面前。微微一笑,這次手下不再容情,施展本門擒拿手,生生從阿媛臉上抓下一層皮來。

  這一抓,抓下來的乃是一張精巧的人皮面具。那阿媛本來是江南女子,雖說不上國色天香,生的也是小巧玲瓏,溫柔婉約。這一下露出她面具下的面目,卻是一名面黃肌瘦的幼女,毫無美麗可言。

  那三少爺一呆,萬萬沒想到,眼前此人,本來竟然是這幅模樣,與心中所料,頗有偏差。就這一愣神,這幼女已經(jīng)飛起一腳,將他踹開。這里本是驚皇山莊的后花園,中央一個小池塘,這一踹竟然把他踹進了水里。他從水里走出來,渾身濕淋淋的,狼狽不堪,卻見那幼女坐在岸上,褪去小鞋,一雙小腳在水里蕩來蕩去,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包瓜子來,一邊嗑,一邊笑盈盈地瞧著他。雖然她面黃肌瘦,但這一笑之下,猶如春花綻放,一雙烏黑的眼睛也是閃閃發(fā)光。三少爺雖然狼狽,可也不禁覺得此事大是好笑,不禁放聲大笑出來。

  那幼女本意是想看他狼狽出丑,此刻卻見他毫不在意,反增瀟灑之色,不禁怒道,“怎么,喝姑奶奶的洗腳水還喝得挺美了嗎?!闭f完還拿腳激出水花,澆在他身上。只是她腳這么一伸,卻讓三少爺一把抓住了。幼女一驚之下,大叫出來,“來人吶!非禮呀!我瞧你年紀輕輕,還道你是正人君子,哪里知道是這種登徒浪子。男女授受不親,快快放我下來?!?p>  三少爺將她一把也拉下水,笑道,“我是你三哥,有什么男女授受不親的。小妹,你可越來越頑皮了。玲瓏六老何等樣人物,你這般戲弄他們,瞧他們會來可怎么罰你。”幼女小嘴一扁,不高興道,“哼,我原本就不愿意當這閣主的。臭老頭非要我來當這勞什子的閣主。當我好稀罕嗎。二伯本來也是最疼我的,竟然也要我來當這閣主??蓺鈵炈牢伊恕!彼浦贍斦f道,“只不過二爺爺三爺爺他們都上了我的當,卻不知你怎么識破了我的易容術(shù)?!比贍斝Φ?,“你小妮子號稱易容術(shù)天下無雙,也僅僅是精于易容罷了?!彼魄剖稚夏菑埲似っ婢撸Φ?,“這面具做的倒是精巧無比,若放在黑市上,少說得賣百兩白銀。但面具只是道具,你一雙手雖然巧,做得出這價值連城的人皮面具,卻不善察言觀色。阿媛是你來了以后配給你的新丫鬟,你裝扮成她喊自己做閣主倒也罷了。只是于媽是你從小服侍你的,這么多年都喊你‘我們家姑娘’,你裝扮成她老人家的時候卻還是叫自己閣主,可不是露餡了嗎。只不過我萬萬想不到你在阿媛的面具下還會又戴一層面具?!?p>  幼女將小腦袋一揚,臉上頗有得色,笑道,“那是,玲瓏千面,驚鴻一現(xiàn),本座若這般輕易讓你看到了本來面目,于自己于本門本派都是大大的不利?!?p>  那幼女剛才這般驚叫,已經(jīng)吸引來一群家奴丫鬟。眾人見三少爺和幼女落入水塘,面面相覷,都不知如何是好。三少爺不等眾人前來,已經(jīng)背負著幼女走上了岸來,說道,“還不快接過去,連你們主子都不認識了嗎?!?p>  一名丫鬟是和閣主玩熟了的,知道小閣主年紀幼小,性喜胡鬧,此刻已經(jīng)猜出發(fā)生了什么。掩嘴笑道,“三少爺可取笑咱們了。閣主易容術(shù)天下無雙,小的們一雙凡眼,怎能識破閣主的易容術(shù)呢?!?p>  話未說完,西邊隱隱有些許震動。眾人無什感覺,只有那三少爺內(nèi)功精湛,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什么,只是那震動只持續(xù)了一會,稍縱即逝。三少爺搖搖頭,又叮囑了幾句,自己回房更衣去了。

  恍若地獄。

  郁勝宗自黑虎寨一路往回趕,經(jīng)過數(shù)個城鎮(zhèn),卻見死尸橫地,哀鴻遍野,哭聲,慘叫聲,不絕于耳。一場天崩地裂的大地震,帶來了無數(shù)死亡。有的尸體邊還有人哭泣,只聽到處都是哭叫聲,“爹!”“媽!你醒醒??!”“妻!兒!”

  郁勝宗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只能低頭朝華山趕去,只希望師父師兄,家中老父都能平安。

  “吱呀”的一聲,坐落于華山山腰的那座木屋,被打開了。

  “爹?”郁勝宗輕輕問了一聲。

  無人回應(yīng)。

  簡陋的房間里空無一人。郁鐵匠就像是蒸發(fā)了一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不帶一點痕跡。

  郁勝宗呆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什么會在這種夜里失蹤。

  “哧?!遍T外傳來一聲野獸異響,郁勝宗搖搖晃晃走出房門,前方的小土丘上,月光下,一只巨大的獸影,在深夜里,雙瞳閃爍妖異的光芒,正盯著郁勝宗看。那巨獸忽然低吼一聲,從山丘上一躍而下,一顆碩大的腦袋,畢竟了郁勝宗,死死地盯著他看。

  這時郁勝宗也終于能稍微看清楚這只巨獸的樣貌了。只見它外形似虎,卻比尋常的老虎巨大許多。黑虎寨馴養(yǎng)的幾只猛虎個頭雖大,與他相比較,簡直就是小貓一樣。此外背上生刺,看起來兇惡異常。

  郁勝宗一動也不敢動。那異獸卻并無加害之意,只是用頭拱了一下他,似乎表示親密。

  遠處傳來一陣哨聲,那兇獸與之似乎有所感應(yīng),朝那方向低吼一聲,又瞧瞧郁勝宗,又低頭拱了下郁勝宗,轉(zhuǎn)身飛奔,再不回頭了。(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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