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有風(fēng)頭正盛的時候,也有過去的時候。
從那日之后,方木木只有在袁承樂放假不去學(xué)校的時候,才會選擇在白天和袁承樂去秘密基地學(xué)習(xí)。
以前的方木木會害怕母親看見她學(xué)習(xí)的東西會生氣,現(xiàn)在的她經(jīng)常會把自己已經(jīng)練習(xí)寫完的本子拿回來給余采看。
每當(dāng)這個時候余采都會看著手中的本子欣慰的說,“木木真棒!”
以前方木木總會偷偷的在秘密基地背詩,她每天甚至都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因為說夢話背詩被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她會和袁承樂站在巷道里大聲的背。
經(jīng)過巷道的村里人,聽到方木木和袁承樂一句一句的蹦著晦澀難懂的話,他們認(rèn)為方木木和袁承樂肯定是兩個厲害的上學(xué)娃,“真是個愛讀書的好料子。”
這樣一來二去,街頭巷尾又開始流傳著方木木如何愛學(xué)習(xí),但迫于方建的古板,她不能去學(xué)校,只能偷偷跟著袁承樂學(xué)習(xí)。
“哎,你知道方家那個女兒嗎?”
“咋能不知道嘛!現(xiàn)在可算是我們這里的紅人了,我三天兩頭的聽身邊的人說起。”
“那我再跟你說個事兒,就是那姑娘你別看命不怎么好,但腦瓜子可靈光了呢,我遇到過好幾回,背書背得可好了?!?p> “你什么時候讀的書,我怎么不知道?。俊?p> “啊呀,這種背書好不好,不用看我讀沒讀書,只要聽一聽就能知道?!?p> “真的呀,那說明就是真的好,只是可惜命不好,生在了方家?!?p> ......
流言是最快的傳播方式,它不會懼怕山高水遠,更不懼怕人心的險惡,不,它的傳遞要比人心更加險惡。
很快,流言就傳遞到了方建的耳朵了,他正坐在陳少東家的茶館里,他將手中的一小杯白酒一飲而盡。看著身邊的人雖然盡量避開不跟他正面說方木木的流言,但他能透過那些人扭捏的面容多少猜得出來一些。
方建想過要回去將方木木教訓(xùn)一通,就像上次那樣,薅住她的頭發(fā),逼著她不要再跟著袁承樂去學(xué)習(xí)。但是,他能夠以家里沒有錢阻止方木木不去學(xué)校,因為上學(xué)確實需要花錢。他卻不能阻止方木木去和袁承樂玩的時候?qū)W習(xí),因為那不需要錢,更重要的是,她完全可以狡辯說那只是在玩游戲,雖然方木木至今還從來沒有在他的面前狡辯過。
想到這里,方建不禁就覺得有一股煩躁之意自他的心底而起,迅速的席卷他的五臟六腑,最后占據(jù)了他的大腦,他實在沒有辦法安靜在茶館里面坐著,他站起身走了出去,出門的時候正好遇見了要進來的陳少東,他抓住了陳少東的手臂,用眼神示意陳少東同他出去說說話。
陳少東會意,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然后跟著方建一同出了茶館,兩人在茶館的不遠處站住了腳。
“兄弟,我想問你一個事兒。”方建點著了一根煙,然后從自己的煙盒里提出來一根,遞給陳少東。
陳少東擺了擺手,沒有接煙,“有什么需要我的,兄弟你直接說?!?p> 方建將提出來的煙又放回了煙盒里,將煙盒裝進了褲兜里,然后猛的吸了一口煙后,邊吐著云霧邊說,“我就是想要問問你,現(xiàn)在上學(xué)是個什么情況,大概需要多少錢?還需不需要找先生給走走后門之類的?”
陳少東原本嚴(yán)肅的臉上突然被笑容替代,他還以為方建找他是什么大事情呢,畢竟方建一臉嚴(yán)肅和難以啟齒,沒想到原來是為了上學(xué)的事情。他對于流言當(dāng)然也略聽說了一二,所以他明白方建為何要這么問。
“現(xiàn)在是改革開放的新時代了,你那個時候上學(xué)的模式早就被改了?,F(xiàn)在對于上學(xué)的政策好了,提倡全民教育,上學(xué)花不了幾個錢,你看我家的三個娃,除了老大上學(xué)晚點兒,其他的倆都是按照年齡上學(xué)的。而且,我還聽別村的人說,讀書讀好了,還能得錢呢?!?p> 方建不可置信的聽著陳少東說著的話,他知道現(xiàn)在的時代在變,但不知道竟然有如此大的變化,“現(xiàn)在世道真的這么好了?”他再次問了一句,想要確定自己不是幻聽了。
陳少東肯定的點了點頭,“當(dāng)然有這么好!”說著,他向著自家的小賣部方向努了努嘴,“不然,就靠我這點家產(chǎn)能供得起三個上學(xué)娃?”然后他話鋒一轉(zhuǎn),語重心長的接著說,“其實,上點兒學(xué)沒啥不好的,現(xiàn)在只要餓不死的都在上學(xué),以后嫁閨女娶媳婦兒估計還得問問上沒上過學(xué)呢?!?p> 陳少東知道自己的話也就只能點到這里了,剩下的得方建自己去想通,他拍了拍方建的肩膀,“兄弟,好好想想,我先進去招呼人了?!?p> 酷暑難耐,方木木剛從外邊和袁承樂分別,然后就迅速的竄進了廚房里,手忙腳亂的給余采幫忙。
“今天學(xué)完了?”余采問著方木木,她并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計。
方木木蹲下身往灶臺里邊丟柴火邊說,“學(xué)完了,哥哥現(xiàn)在越來越笨了。”
余采笑出了聲,“你這個小丫頭,人家樂樂愿意教你就不錯了,你還嫌他笨?!?p> 方木木抬起了頭,仰視著余采,“真的,我問他98+107等于多少,他磨磨嘰嘰的告訴我等于200。然后,我就告訴他錯了,明明是205。他還狡辯說,他沒有用筆算,用筆算他一定不會錯呢?!?p> 方木木一連串的吐槽,余采聽懂了一個大概,畢竟她沒上過什么學(xué),“樂樂應(yīng)該是故意讓著你的?!?p> 方木木不以為意的說,“才不是呢?!?p> 余采和方木木和諧的畫面被突然出現(xiàn)的方建給打斷了,方建掀起了廚房的簾子,站在那里。
余采率先反應(yīng)過來,她用腳踩著關(guān)掉了鼓風(fēng)機。方木木反應(yīng)過來后,慢慢的站起來,眼神緊盯著方建。
“飯好了,就搬到院子里吃?!狈浇▉G下這句話之后就離開了。
余采反應(yīng)過來之后就趕緊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動作,方木木也慌亂的幫著忙。
方木木幫著余采把飯菜端到院子里擺好的桌子上后,在余采的眼神提醒下,躲到了廚房里去了,畢竟方建吃飯的時候,她還是要避一避的。
余采掀起了主屋的門簾,看著被自己收拾的干干凈凈的主屋里,方建大大的躺在炕上,她沒敢走進去,而是站在門口,大聲的說,“當(dāng)家的,飯準(zhǔn)備好了。”
余采并沒有說完話就離開,她依舊站在門口等待著方建的反應(yīng)。
躺在炕上的方建反應(yīng)了一會兒之后,便坐了起來,看著門口的余采,“哦?!?p> 余采這才像得到了允許一般退了出去,站在院子里的桌子旁等待著方建出來。
飯桌上只有一雙筷子,方建坐在凳子上拿起筷子,慣性的在桌子上敲了一下之后,就開始吃飯,吃到一半時,他停了下來,“你們把飯端出來一起吃,我有話要說?!?p> 余采聽到方建的話后,緊張極了,她不知道方建今天是不是又在外面聽到了什么流言,或是遇到了什么不順的事情,她想要開口說不用,但最后她想要說的話語隨著口中的吐沫咽了下去,她轉(zhuǎn)身走進廚房,將她和方木木的飯端了出來。跟在她身后的方木木,小心翼翼的走著,小心翼翼的聽著,更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方建的一舉一動。
這是方建一家三口第一次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除了碗筷碰撞的聲音和面條進入嘴巴的吸溜聲外,他們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再發(fā)出任何其他的聲音。
方建吃完第一碗飯后,將桌子上為他準(zhǔn)備的第二碗面條倒進了碗里,他拿起筷子想要夾一筷子咸菜,發(fā)現(xiàn)咸菜沒有了,“沒咸菜了?!?p> 原本低頭吃飯的余采聽到方建的話,抬頭一看咸菜確實沒有了,“我去盛?!闭f著,她端起盛咸菜的碟子快步走進了廚房。
方木木用眼睛余光送著余采的身影離開,她不敢抬起頭來,繼續(xù)低著頭慢慢的吃著她碗里并沒有吃多少的面條,她只希望在母親盛咸菜回來的這段時間里,她的父親能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吃飯慢吞吞的!”方建的聲音突然響起,方木木不由得嚇了一跳,隨即反應(yīng)過來后,她加快了筷子刨面條的速度。
“吃個飯都毛毛躁躁的!”方建的聲音再次響起,方木木又放慢了吃飯的速度,她不敢說一句話,內(nèi)心中不斷的祈禱希望的是母親能快點回到飯桌上來。
“你還想去上學(xué)嗎?”方建將拿著筷子的手挨到桌子放在碗邊兒,他的雙眼盯著自己碗里的面。
“什么?”方木木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時間因為驚訝忘乎所以的抬起了頭,看著自己眼前的父親。
方建丟下了手中的筷子,“什么什么?。±献訂柲阆氩幌肴ド蠈W(xué)?!?p> 方木木迅速的再次低下了頭,她不敢抬起頭看著方建,一是因為方建剛才的樣子像是快要發(fā)火的樣子,讓她有些害怕。二是因為她聽到方建的問題后,有一點點興奮,她怕自己難以隱藏的高興惹得父親不開心,把問題收回去。
“想?!狈侥灸军c了點低垂的頭,然后無比堅定的回答道。
“那準(zhǔn)備一下,今年秋天就去上學(xué)吧?!狈浇ㄝp描淡寫的說著。
這時,余采已經(jīng)將咸菜盛了出來,放在了桌子上,聽到方建的話,不要說方木木,哪怕是她都有點兒做夢的感覺,“真的嗎?”
方建抬頭瞪了余采一眼,“什么真的假的,什么時候我說話這么不算數(shù)了嗎?”
余采立刻搖了搖頭,把咸菜往方建的跟前挪了挪。
方木木能夠聽到方建吃面條的吸溜聲,她偷偷抬眼瞄了一下方建,那一刻,她突然覺得父親的身影比之前時候多了些許偉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