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采只能低著頭，不去看方建一眼。
‘哐當(dāng)’一聲，是木頭與地面撞擊的聲音。
余采循聲而去，抬頭看著癱坐在地上的方建，他已經(jīng)沒有剛才打她的氣勢，眼淚很神奇的掛滿他的臉龐。余采忍著疼，弱弱的問：“怎么了？”
方建像是終于引起家長注意的孩子，一臉委屈的看著余采，“我也不是誠心要打你的，你說你要是能生個兒子，也不辜負(fù)我那么多個夜晚的努力，還能讓我們方家臉上有光，后繼有人?！?p> 余采聽到方建的話再次低下了頭，她想說就算她能懷，被他這么打也早就沒了。
但是余采忍住了，“要不我們?nèi)タ纯创蠓蚴裁吹?。?p> 余采感受到方建的突然靠近，她一臉驚恐的看著方建，說不出一句話來，內(nèi)心之中的她大呼一聲：完了。
方建只是扶起了余采，“那我們?nèi)タ纯?。?p> 之后的大半年里，余采過得要比之前好一些，唯一辛苦的就是要吃各種偏方熬的中藥，每次喝到想吐的時候，她都會說，“為了能生，為了不再挨打?！?p> 除了喝藥，余采每個月都會被方建帶到村外的神婆子那里去看脈像，要接受一場煙熏火燎的請子儀式的洗禮。
六月的天，太陽炙烤著人間，哪怕在屋里躲著，也讓余采感覺酷熱難耐。眼前的中藥還冒著熱氣，“為了能生，為了不再挨打?！庇嗖勺匝宰哉Z的說完，只見她端起了中藥，眼睛一閉，嘴一張就全都喝下去了。喝完中藥的余采，立刻感覺自己的身上冒出了一層細(xì)汗，讓這炙熱多了些許黏糊。
除了黏糊糊的難受外，還有一件事讓余采心里更加難受。今日是她要去神婆子那里接受的第九次洗禮，那神婆子說要九九歸一才能顯靈懷上孩子。
這么熱的天，這樣狀態(tài)的自己，余采實在不想去，但是一想到是最后一次，她只能忍一忍，站起來找身衣服換上。
還沒等余采走到衣柜前，方建就回來了。
“趕緊走了，最后一次了，別讓神仙奶奶等著。”方建有些著急。
余采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還算得上干凈，就放棄了換衣服的想法，如果讓方建等著自己換衣服，估計是要挨罵的。
“好，這就走?！庇嗖勺Я俗ё约旱囊路狭朔浇ǖ牟椒?。
外面的天要比屋子里面更熱，余采感覺自己要比前些日子更疲憊一些，身子越來越?jīng)]有力氣，她想讓方建扶一扶她。
余采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方建，就像個行走的冰窖，沒有一點兒熱的跡象，如果自己說熱得沒力氣，一定會被他訓(xùn)斥的，于是余采就放棄了讓方建扶她的想法。她在汗水的洗禮中，一路強(qiáng)撐著無力終于走到了神婆子的住處。
神婆子早已搭起了涼篷，她坐在涼篷之內(nèi)，手中拿著一把雞毛扇，在她每次扇動下，除了涼爽的風(fēng)外，還有從扇子上飛下來的雞毛，她也不在意。
當(dāng)神婆子看見方建和余采的身影自遠(yuǎn)處走來，她的嘴角咧得很大，眼睛也因為笑意瞇成一條縫兒，“嗯，今兒個終于到最后一次，可以收錢了?！?p> 方建和余采進(jìn)院子之后，先是給神婆子磕了個頭。方建虔誠的像個信徒，“神仙奶奶，勞煩您了。”
神婆子一臉欣然的接受了跪拜，在方建說完話后，又點了點頭，“既然我受天命所托，自然會送子送到家。”她全然不在意身邊飛舞的雞毛，臉上早已沒有了剛剛的笑意，換上了一臉泰然，泰然之內(nèi)是她活脫脫把自己當(dāng)成神仙的虛榮。
“讓你媳婦兒照舊坐到那個墊子上去?！闭f完，神婆子手中的雞毛扇停下了晃動，而是隨著她手的方向，指了指離自己不遠(yuǎn)處的墊子。
“是?！彬\的方建將余采扶了起來，扶到了墊子上坐下，自己像往常一樣，向著不遠(yuǎn)處的樹下走去，因為神婆子說過，孩子自屬陰來，所以在求子施法的時候，十米之內(nèi)不能有半點兒陽氣。
方建靠著樹蔭處坐下，挺直了身子，閉眼進(jìn)入祈禱狀態(tài)，像往常一樣，將各路神仙菩薩挨個叨擾問候一遍，只為了求子。
神婆子的頭緩緩的點著，很滿意方建的自覺，轉(zhuǎn)而看著眼前的余采，“你也把眼睛閉起來吧?！?p> “好?！庇嗖陕犜挼木従彴蜒劬﹂]上，等待著最后一場煙熏火燎的侵襲。
神婆子見方建和余采兩位當(dāng)事人都閉上了眼睛，放下了雞毛扇，從自己的坐墊旁的盒子中拿了一大把熏香，老態(tài)龍鐘的身體吃力的站起來，一晃一晃的走到火爐子前將熏香點著，揮袖擦了擦頭上冒出來的汗珠子。
隨后，神婆子又一晃一晃的走到余采跟前，像插秧一樣，在余采的四周放上上熏香，等熏香放置完畢之后，她一邊擦被熏香熏出來的眼淚，一邊在余采的身前來來回回的念著詞，用神婆子的話來說，這是在請命開天眼，讓神明能夠看見。
念咒開天眼的時間并不長，念完咒的神婆子再次一晃一晃的走到了自己剛起身的地方坐了下來，手中的雞毛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沒過多久，雞毛扇停了，神婆子睡著了。
余采感受著鋪面而來的熏香味兒，瞬間覺得惡心，但一想到這是在祈禱神明為自己求子，所以一直強(qiáng)忍著，忍了半個多小時，最后還是沒有忍住，一口將出門前喝完的中藥全吐了出來。
吐完之后的余采還有些干嘔，她偷偷的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神婆子，她將神婆子的反應(yīng)全部都記在了心中，她心中有些許懷疑：這婆子怎么看怎么像騙人的，我真的能懷上孩子嗎？
但余采沒有說出來，她快速的低下眼簾繼續(xù)跟隨著身體真實的反應(yīng)干嘔著。
神婆子聽見聲音一下子從夢中驚醒，佝僂著的身子也像花兒一樣撐開了，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晃到了余采的面前，氣喘吁吁的問余采，“怎么就吐了呢？”
余采實在有些不想搭理神婆子，但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能用更大幅度的動作表現(xiàn)自己干嘔得更厲害。
神婆子見狀讓佝僂的身子彎下來，輕輕拍了拍余采的后背，然后抓起余采的右手放在空中，將自己的手指搭在余采右手的手腕處。
片刻之后，神婆子放下了余采的手，彎下腰將地上燒剩下的熏香的尾根一根一根的收起來，然后轉(zhuǎn)身一晃一晃的走到了香爐前，將那些燒剩下的熏香放在香爐之內(nèi)，隨后雙手合十又是一通碎碎念。
留下一臉懵的余采不知是該乖乖的坐著，還是繼續(xù)干嘔。
神婆子在念完之后，轉(zhuǎn)身走到自己原本的位子上坐下來，拿起雞毛扇繼續(xù)扇著，“去，把你男人叫過來?！?p> 余采雙手撐地讓自己站起來，忍著腳上的麻木走到了方建面前，“當(dāng)家的，當(dāng)家的，當(dāng)家的...”
三聲之后，方建緩緩從睡夢中醒來，“怎么樣了？”
余采一臉不知該如何表達(dá)的樣子，“神仙奶奶叫你過去?！逼鋵崳嗖珊苡憛捝裣赡棠踢@個稱呼，但是方建說凡事心誠則靈，連個稱呼都隨隨便便怎么能體現(xiàn)誠心呢，所以，余采只能這樣稱呼神婆子。
方建和余采走到神婆子面前，像剛進(jìn)門一樣跪了下來，給神婆子磕了個頭后，方建率先開口，“請神仙奶奶明示。”
神婆子看著兩人走到自己面前，再次行跪拜之禮，虛偽的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命中已有，結(jié)了香火錢，回家好好對待你女人，不可勞累辛苦，不可刺激打罵，唯此一胎，好好珍惜，如若不然，你將無后?！?p> 方建虔誠的拉著余采再次給神婆子磕了個頭，“敢問神仙奶奶，這一胎是男娃還是女娃?！?p> 神婆子臉色大變，“有子已經(jīng)實屬不易，怎可輕易擾神乞問男女。不過，凡事心誠則靈。”
方建連忙賠笑臉道歉，見神婆子臉色有所緩和，忙忙起身，從自己衣服兜里取出來十塊錢遞給神婆子，“神仙奶奶，這是后面三次的錢，多的一塊算是孝敬您的?！?p> 看到錢的神婆子自然滿臉笑意，“多的一塊，我也會替你添給各路神尊，給你求個大胖小子?！?p> “那就多謝神仙奶奶了?！狈浇g歡喜喜的帶著余采回到家，貼心的問余采累不累，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飯......
方建這一系列動作讓余采驚訝到不能說話，她只是像木偶般搖頭表達(dá)著自己的不需要。在緩和心情之后，余采覺得這樣的待遇真好，她還是有那么一絲絲的感激神婆子的，畢竟是神婆子讓她知道原來自家的男人還有這么溫柔的一面，是的，這個時候的方建溫柔得像春日里的太陽，夏日的涼風(fēng)，秋日的豐收，冬日的暖爐。
日子在一天天的過去，余采的肚子也隨之而一天天的變大，方建每天從外面回來都會歡喜的和余采肚子里的孩子聊天。
“兒子，你能聽到爸爸的聲音嗎？”
“兒子，你今天有沒有很乖??？”
“兒子，你今天有沒有活動活動?。俊?p> “兒子，你今天吃飽了沒有??？”
“兒子，你今天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每當(dāng)這種時候，余采都會一臉幸福的看著方建，她也希望自己懷的是兒子，老人常說酸兒辣女，她現(xiàn)在吃東西基本上都撿酸的吃，不管自己喜不喜歡，想不想吃。
雖然余采很少出去走動，但還是會偶爾見幾個熟人，她們看著大肚子的余采除了讓她注意身體外，也會猜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所有的人基本上都說是男孩。
每當(dāng)這種時候，余采雖然嘴上說生男生女都一樣，但心里卻因為聽到是男孩而高興得要命。
余采這樣的待遇一直享受到第二年的四月十九，要生的這一天終于來了，她在每一次生之前的疼痛里都在乞求神明：各路菩薩，各路神仙，一定要是個兒子，只要是兒子，以后我天天焚香膜拜，日日清茶淡飯以表虔誠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