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潤城的冬夜總是刺骨地冷,每一陣風都像是一把針,悄無聲息撒到身上,進入那些要命的穴位,絲絲地疼著,卻無藥可救。
他直直地坐著,屋里烤著兩個火盆,卻還是趕不走那細細密密從毛孔滲到膝蓋中咬著他的冰冷的折磨。
“主人。”一個鬼魅般的影子掠進黑暗中,帶起一陣風,那火光搖曳,映出他的臉?;蛟S更確切地說,照亮了一副鬼魅般的面具。
“為何遲了一日?”他的聲音聽起來并不似這令人瑟瑟發(fā)抖的夜,反倒有種干燥的暖意。不是蒼老的暮氣沉沉,也不是年輕的飄如流云,竟讓人捉摸不透這是個年歲幾何的男子。
喚他主人的影子終于在光中,深靛色衣衫明滅不定,隨著身子伏在地上,又沒入暗中:“請主人責罰。”
“事情若辦妥了,不必動輒責罰。”
靛衣男子的聲音從地上升起來:“屬下本想在小路上下手,便可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可是他竟在一個小鎮(zhèn)里盤桓了幾日。到第二日還不見要繼續(xù)上路,再等不得,屬下于是便于一條無人小巷里做成劫殺的模樣,并未引起懷疑?!?p> 那主人沉默片刻,藏在面具后面的是一番什么表情,靛衣男子無從知曉,于是愈加驚疑恐慌,不知等了多久,主人才悠悠然道:“既是劫殺,貼身財物盡數都被你搜了去,便算是補你此行的盤纏吧。”隨后他擺擺手,靛衣男子便退了三步,轉身離開那間暗室。到了屋外被風一吹,更覺寒意凜然。不知是暗室里火盆烤得太熱還是緊張,原來方才居然出了一身的汗。
門開了,隨后又重重關上,他平靜地看著火盆里那些火苗不斷躍動最后歸于平靜,一言不發(fā)。那一陣隨著人影進出而偷進來的風,加深了室內的寒濕之氣,他咬牙忍著疼,好在扭曲的表情都躲在面具之中。
這一切,不過是個開始。溫云齊,我會給你看一場好戲,你所視若珍寶的、引以為傲的一切,我都會一點一點地毀給你看。因為你根本不配得到這些,全部都不配!
面具下漏出一絲笑聲,越來越大,像是密不透風的黑夜破了個口子之后,被撕開了遮遮掩掩的真相,卻在飄飄蕩蕩的黑色幕布下若隱若現。只窺得一星半點的模樣卻無法看見全貌,令人生出一抹充滿恐懼的好奇。他知道,這種神秘的可怖便是自己的力量。躲在暗處看著這個明晃晃的世界,起起落落的劇情,自己隨手丟出去一顆微不足道的石子,卻能不經意間攪弄個人仰馬翻,實在是太有趣了。
這么笑了一陣,周身居然有了些許暖意,連早已不是他的膝蓋仿佛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緩緩地站起來,一抬手,火盆隨即熄滅,一切重歸黑暗。只是影影綽綽的一襲黑衣往暗的深處去了,偌大的暗室竟像是瞬間消失不見一般。
雪是已經全數化成了淋淋漓漓的雨水,像在沖刷著這個世界,卻讓地面、衣衫、人心都浸染了黏膩難受的臟,在刺骨的寒意里變成斑斑點點,不肯認命自己是黑,卻也不會再有人認它們瑩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