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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楚風雷

第五章 庭深幾許

荊楚風雷 江淮漁翁 3641 2019-05-09 11:42:19

  暮春,壽郢城最好的季節(jié)。

  清晨,李鶴先在院子里小跑了幾圈,活動活動身體,接著,用舒緩的動作,練了一趟拳腳,感覺氣息咻咻,折騰出了一身汗,才回到屋內(nèi)。

  芳姑打來熱水,伺候著公子擦拭身體。對于公子大病初愈后,一系列反常的舉動,芳姑也早已經(jīng)習慣,見怪不怪了。只要公子的身子骨一天天地見好,只要公子還需要她,不攆她走,就是芳姑最大的幸福。

  芳姑端來早餐,紅漆托盤里是一只品相精美的陶缽和兩只陶碗。陶缽里裝的是湯餅,兩只陶碗里,分別裝的是烤得金黃的小魚和鹽漬蔓箐(后世稱為大頭菜)。

  對于這個時代的湯餅,李鶴還是非常喜歡的,這是一種面食,先將小麥磨成粉,然后和面攤餅,上到蒸籠里蒸熟,再切成塊下到高湯里。

  雖然由于古人加工小麥的工藝水平不高,面粉不像后世那么精細,但因為是用雞湯,或者獸骨熬湯,或者牛肉湯下的,所以味道非常鮮美。

  李鶴大口地吃著,側(cè)面的一張矮幾上,芳姑也在低著頭,安靜地吃飯。

  剛開始時,芳姑總是先伺候完公子吃飯,然后自己再偷個空,飛快地解決一下吃飯問題,有時,李鶴甚至都沒看到芳姑吃飯,他有點懷疑這姑娘到底吃沒吃。

  在李鶴的堅持下,芳姑終于同意和李鶴一起吃飯了,但對于李鶴要求的兩人同桌進餐,芳姑卻決計不肯了,爭執(zhí)再三,李鶴也只有隨她去了。

  其實,這個時間并不是古人習慣的早餐時間,從芳姑的嘴里,李鶴得知,這個時代,很多人一天只吃兩頓飯的。李鶴過去只是聽說古人過午不食,現(xiàn)在得到了印證,確實不假。

  “芳姑,吃完飯,咱們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如何?”

  李鶴放下手里的銅勺,看著芳姑問道。

  “好啊,只要公子身子骨吃得消,出去走走也好,這一年多,確實也把公子憋屈壞了,只是不知公子打算去哪里走走?”

  芳姑放下手里的餐具,用絹帕試了試嘴角。這是芳姑的習慣,更是她的規(guī)矩,只要公子吃好了,停止進餐,芳姑也會立刻停下,絕對不會再吃一口,弄得李鶴每每故意放慢吃飯的節(jié)奏,好讓芳姑多吃點。

  “咱們先在家里四處看看,如果感覺不累,咱倆再出去走走,如何?”

  “行,隨公子的意思。”

  芳姑手腳麻利地收拾完兩人的桌案,又伺候著公子凈面漱口,替公子套上外面的錦袍,扎好腰帶,兩人便出了門。

  李鶴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寬袍大袖,心中暗自苦笑,這種衣袂飄飄的深服,風度倒是不缺,行動就非常不方便了。

  倒是腳上的這雙黃色小皮靴,無論是做工,還是走起路來的舒適度,都遠超后世的皮鞋,這引起了李鶴極大的興趣。

  在芳姑的引導下,李鶴一個院子一個院子的轉(zhuǎn)悠著,他沒有想到,這個時代的官宦之家,住的竟然如此奢華。

  整個府上的宅院,從外觀上看,是一個方形的大院落,按照前庭后院的格局,內(nèi)里分了三進。按照居家功能的不同,又分為前院和后院。

  整個后院,花木蔥蘢,圍繞著一個不大的人工湖,又分成了若干個獨立的小院,小院之間有甬道相銜,互不干擾。湖中有亭,有假山,假山不大,用山石點綴,湖水波光粼粼。

  府中所有的房屋建筑,清一色灰磚到頂,小瓦覆蓋,唯一不同的是,根據(jù)主人身份的尊卑,房屋各有高矮寬窄。

  整個宅院,面積上固然算不上極盡豪奢,但其內(nèi)里的精致程度,令后世而來的李鶴,也有些瞠目。

  果然,還是貧窮限制我的想象力,李鶴暗自一嘆。

  李鶴算了算,在這個院子里居住的,主人身份的,不過七八人而已,其余的,應(yīng)該就是丫鬟婆子、車夫廚子之類的仆役了,哪里住得了這么多房子?看來,從古到今,無論什么時代,中國人對美好居住環(huán)境的追求,都是堅持不懈的。

  坐在湖心的亭子里,清風拂面,花草飄香。面對如此美好的季節(jié),如此佳境,李鶴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如果生在承平盛世,這樣的富貴生活能夠持續(xù)長久,他也并不排斥做一個富貴人家的紈绔子弟,呼朋喚友,斗雞遛狗,只要不作惡,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算了,李鶴自問還不是一個寡趣的人,何必折騰自己?

  但是,只有他知道,這樣的生活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未來幾年,最多十幾年,在強秦的鐵蹄下,六國的土地將淪為焦土,六國的所有富貴,都將灰飛煙滅。

  一味地沉湎于溫柔富貴鄉(xiāng)里,沒有危機意識,不早做準備,當劫難來臨時,除了洗干凈脖子,等著別人來砍掉這大好頭顱,還會有什么好下場?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別人怎么想,怎么做,李鶴管不了,但既然重生,就絕對不能允許這樣的悲劇在自己身上發(fā)生。

  不能等了,從現(xiàn)在開始,文治武功,要全面準備了。

  芳姑靜悄悄地站在公子的身旁,秀美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公子的臉,看著公子沉沉地想著心事,兩道劍眉,時而緊鎖,時而舒展。

  只有芳姑知道,自從公子醒來,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分鐘也離不開她,圍著她涎皮拉臉,更不像以前那樣,總是病病歪歪,整日里沒有精神。

  現(xiàn)在的公子,不但對自己生分了許多,還常常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動作。才十歲的小人兒,不論是坐著還是躺著,總是在鎖著眉頭想事情,芳姑看在眼里,感覺那副小人精似的樣子,和家主老爺思考問題時的神態(tài)像極了。

  這個年紀的小人兒,哪里有那么多的事情想呢?能想些什么呢?芳姑不知道,芳姑也不想知道,只要公子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長大,就是芳姑的福分了。

  芳姑輕輕地走到公子身后,將公子的頭抱在懷里,雙手摁住公子的太陽穴,輕輕地按摩起來。

  “芳姑,問你個事?!?p>  李鶴閉上眼,一邊享受著芳姑輕柔的按摩,一邊問道。

  “公子請講?!?p>  “我以前讀過書沒有?我記得讀過的,可是你那天拿來的書簡,我怎么好多字都不認識啊?!?p>  李鶴本打算繞個彎子問這個問題,但以他一個多月來對芳姑的了解,完全沒有必要了,這小姑娘對家里這位公子的忠誠程度,遠超過李鶴的想象,李鶴完全不必要設(shè)防。

  “讀過的,以前家里有一個家?guī)煟瑢iT教公子的,但公子不喜讀書,還沒有我學得快呢,嘻嘻。”芳姑可能是想起了什么,一陣輕笑:“唉,也是公子身體不好,難為公子了?!?p>  李鶴咧咧嘴,心說這位小爺以前很可能也是一個紈绔子弟,不學無術(shù)。芳姑善良,拿身體的原因替他遮臉呢。

  “那么,從明天開始,芳姑你教我認字可好?”

  不曾想,身后的芳姑又是一陣格格的笑。

  “公子啊,你這是鬧得哪一出啊?我記得你跟我說過,這輩子也不會再摸那些讓人頭大的書簡了,再說了,我哪有本事教公子啊,不成不成?!?p>  “就這么定了,明天開始?!?p>  李鶴閉著眼睛,故作嚴厲的聲調(diào)說著,對于芳姑,他知道這一招管用。

  以李鶴看,只要有人給他略加指導和講解,這個時代的文字,學起來應(yīng)該不會太費事,自己又不是真的文盲,只是跟現(xiàn)在的語言習慣,文字使用方式接不上軌而已。

  更何況,他又不想成為文豪,這個時代還沒有科舉考試,他更不想考個狀元什么的,只要能應(yīng)付日常交流,夠用就好。

  歇夠了,兩人又起身,沿著灰磚鋪成的甬道,繼續(xù)慢慢悠悠地閑逛著。

  走到一座看起來很大很氣派的院落,身后的芳姑用極小的聲音說道:“東閣,公子要進去么?”。

  李鶴一聽,知道這里是整個李府的中心,父母親居住的地方。

  李鶴從病中醒來以后,這位母親大人,幾乎每天必去探望。李鶴能夠理解,眼見著兒子慢慢康復(fù),最為欣喜的莫過于母親了,隨著兩人接觸的增多,李鶴也開始慢慢地接受了這位母親。

  但因為從來沒有走出過自己居住的小院,東閣這里,實際上李鶴是第一次來。

  “我去給母親請安?!?p>  說著,李鶴抬腿便往院子里走,芳姑一提長裙,快步跟上。

  剛進院子,就聽到一陣喧嘩,李鶴定睛一看,門廳右手的偏院里,幾個健婦正將一個女人摁在地下,其中一人高高揚起竹板,一下一下地往這個女人的屁股上抽打著,嘴里還在計著數(shù)。

  被打的女人嘶聲嚎叫著,聲音越來越弱,嘴里還在不斷地討著饒。

  李鶴走到近前,看了看,女人的屁股上,衣物已經(jīng)打爛了,一片血肉模糊。

  “怎么回事?何故打她?”李鶴冷冷地問道。

  一個臉盤肥碩的婦人看見李鶴,趕緊過來,屈膝行禮,嘴里應(yīng)著:“回二公子話,這個賤人偷東西,被拿實了,主母下令,先打五十板子,然后送官?!?p>  李鶴心中暗想,這到底是萬惡的舊社會,權(quán)貴階層可以在家里先用私刑,然后再報官,恐怕,若是真把人打死了,也不會有什么事吧。

  李鶴擺了擺手,讓打板子的婦人停下來。他看了看地下挨打的女人,見她滿頭滿臉都是濕的,不知道是冷汗還是澆的水,連頭發(fā)都濕透了,一縷一縷的,胡亂貼在臉上。

  見李鶴在看她,女人原本無神的眼睛亮了一下,蹦出幾顆小星星,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點什么,但最終沒說出來。

  李鶴注意到,這個女人的眉角,有一顆黑痣。

  李鶴快步向后院的上房走去,芳姑雙手提著長裙,也是一溜小跑地跟在身后。

  見到母親,李鶴躬身請安過后,問起前院發(fā)生的事情,請求母親饒了那個女人。

  母親呵呵笑著,一把拉過李鶴摟在懷里,說道:“春友這個賤婢不知道是從哪里修來的運氣,今天不但碰到我兒一年多來第一次出門,還能讓我兒發(fā)善心保她,不容易!”

  “傳話下去,就說二公子行善積德,保了那個賤婢,我這里準了,不打了,也別送官了,即時攆出府去?!?p>  李鶴連聲稱謝。

  母親撫摸著李鶴的頭發(fā),仔細端詳著李鶴的臉,眼角眉梢都是笑。

  “鶴兒,你大兄聽說你大病痊愈,高興得不得了,他押趟貨去了陳州,昨天才回來,今天原本想來看你,無奈生意上瑣事纏身,沒脫開身。為娘看啊,不如明天讓芳姑陪著你,去鋪子里看看大兄,順便也出去透透氣,如何?”

  李鶴一聽,心里非常高興,連忙點頭應(yīng)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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