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湖含恨
這院子是當(dāng)初周鏡蘭買的,知道此地的除了周鏡蘭,便是二師兄與北冥遙,以及醉夢華。這幾人中,最有可能的,應(yīng)當(dāng)就是醉夢華了。牡丹花會他應(yīng)當(dāng)也會前來,這么看來,他倒還念著舊情。
隨著“吱呀”一聲,院門被人推開,李清流拉著無愁蹲在窗下,在她手上寫了個“別怕”,無愁心中一暖,使勁點(diǎn)了點(diǎn)頭。聽著那人推了院門之后,似乎便沒了動作,李清流緩緩的吸了口氣,又緩緩的吐出,斂了渾身的氣息與寒意,盡量使自己與環(huán)境化而合一。隨后,院外之人跨階而入,腳步沉而不重氣息繚弱猶無,接著,一聲琴錚響起。
梅止!居然是梅止!
他來干什么?他居然還有臉來?思及他當(dāng)初明知周鏡蘭劇毒纏身卻依舊任她送死,李清流氣怒得混身發(fā)抖難以自抑,若不是他,周鏡蘭不會死,若不是他,周鏡蘭不會那般死去。那燒紅的烙鐵、細(xì)細(xì)的鐵針、鋒利的刀片、沾了鹽水的鐵鞭,還有那群魔教侍衛(wèi)淫笑著撕碎她衣衫的聲音,那一夜的折磨,皮肉無存筋骨俱裂,梅止!都是你!是你!怒如山憤似海,萬恨千愁立腦海,卻在這怒氣即將爆發(fā)之時,一只略微有些發(fā)涼的小手握住了她攥拳欲出的恨意。
李清流神思頓回,但見月光下,無愁正瞪著一雙清明如水的眸望著她。
“沒事?!?p>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不是時候。拍了拍無愁的手,李清流平復(fù)了心情,事已隔五年,卻猶如昨日,昨日之恨,今朝必還。
梅止將琴放到桌上,輕輕一撥弦,清音悠悠,一如朗夜。
別后不知君遠(yuǎn)近。觸目凄涼多少悶。漸行漸遠(yuǎn)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夜深風(fēng)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
最近,不知為何總是夢見她,夢見她一身粉衣,糯聲糯氣的叫自己“梅止哥哥,”夢見她坐在竹廊下蕩著雙腳望著天空發(fā)呆,夢見她遇到好吃的時嘴巴塞的鼓鼓的,像條小金魚。還有那次從連疆城回來,她老遠(yuǎn)便跑來一把撲進(jìn)懷里時的感覺,后來,慢慢的開始變了。
江湖變,人自變。
后來再見已是一年后她來找自己取周鏡蘭之藥時,一身肅冷,漠然中帶著幾分血?dú)?,好似一年之間,她長大了十歲。
琴聲停后,便是寂靜一片。
但李清流知道,他還在。便這樣,一人屋外枯坐,一個屋內(nèi)靜待。不知過了多久,無愁覺得自己蹲的腳麻的厲害,正欲換只腳卻沒想到未轉(zhuǎn)身便聽院中一聲厲喝:“誰在那兒?”
李清流一愣,對無愁做了個勿動的手勢。
“沒想到這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
柳紅漱從屋頂上跳下,撣了撣胸前蹭上的灰跡,幾步上前撩衣坐在了梅止對面:“醉大公子,快出來吧。都被發(fā)現(xiàn)了?!?p> 醉夢華無奈,只好也從院外的樹上跳了下來。
“你們什么時候來的?”
“來了許久,見你一直坐著不動不動,我在屋頂上趴的都累了?!?p> 柳紅漱四周環(huán)顧了一遍,道:“這院子看起來還不錯?!?p> 醉夢華:“梅止,你怎么知道這兒?”
梅止撫了撫琴,道:“周鏡蘭曾在洛陽停留數(shù)月,以她的性子,定會在這兒有處固定居所,北冥遙也曾說過大概方位,稍在查探,不難尋得?!?p> 柳紅漱:“原來如此??磥磉@位周姑娘喜歡到處買院子的性子你們都知道。”
梅止不答,醉夢華也未搭話。
柳紅漱:“說起姑娘,你們都不好奇今天江復(fù)說的那個砍了他兒子雙腿的姑娘嗎?依他的性格,愛子失腿之痛,他定不會這么輕易善罷甘休,你們說,會不會是魔教的人?”
梅止:“魔教目前并沒有類似的人物出現(xiàn),依沉思所打探的消息,那女子不像魔教之人?!?p> “不是魔教?難道是鬼族?”
醉夢華聽他毫無由論的亂猜,道:“鬼族被困陣中無法脫身,不可能是他們的人。眼下最重要的是找齊《苦真鬼訣》跟眼前的牡丹花會,決不能允許周鏡蘭她們姐妹的悲劇再現(xiàn)。那姑娘的事與我們沒什么關(guān)系,不必在意?!?p> 柳紅漱撇嘴,漫不經(jīng)心的繞著胸前的發(fā)絲道:“聽聞當(dāng)初昆侖之主雪東棠、折梅山之主樓霽月以及瑤山南谷之主花夢煙,就是因為練了這《苦真鬼訣》中的武功才能打敗擘濤天,他們難道沒把這書留下來?”
梅止:“此書所載之武功,可化萬物靈氣于一身,但習(xí)練過程中易受心魔所惑淪于無間,所以必需挑選心志堅定能持正守道之人,當(dāng)初為防擘濤天再出為禍,雪前輩與家?guī)熞苍喾綄ふ艺x之士修煉此功,但都失敗了?!?p> 柳紅漱:“這么說來,就算找齊了,也未必能練成那書里的武功,搞不好還會走火入魔?”
當(dāng)初那書本就是齊的,但擘濤天似乎早就知道那書在云路大師手中,他夜間突襲化龍寺,以全寺僧者之命逼使云路大師交出此書,卻是未能得逞。一怒之下,他殺盡全寺三百多人,云路大師始終緘口不語,最終亦亡于他手下。而當(dāng)時那書是留給梅止習(xí)練的,但可惜,梅止當(dāng)時功力不達(dá),莫說習(xí)練,觀之既覺頭腦欲裂,這才給了魔教毀壞之機(jī)。
除了云路大師,最有可能知道此書內(nèi)容的,便是昆侖四弟子,聽聞當(dāng)初雪東棠收集《苦真鬼訣》后曾將七處藏地編成謎語供其座下弟子猜玩,為此魔教才假造了六年前那場牡丹花會的決殺令,使李清流成了眾矢之的,為了,就是逼使最早入門也知之甚多的周鏡蘭吐露《苦真鬼訣》藏地之事。
但周鏡蘭不知為何,并沒有將藏書之地告知任何人,包括梅止。
“或許,她本就不想讓我們知道。”
晚風(fēng)輕起,院中草木隨風(fēng)而動,三人隨即陷入沉默。江湖詭譎,世人為惡,莫說他人,就連一向高潔如仙的梅止亦曾手握血刀,算計無辜,何人為正?
李清流扶著墻滑坐在地,沒錯。對于這個世界,周鏡蘭已經(jīng)失望至極,最后那一年里,她反反復(fù)復(fù)說的最多的,就是她的世界。她說自己來自別的時空,說自己也不是二十幾歲,說自己很累卻無法停下。好幾次自己從深夜醒來時,發(fā)現(xiàn)她站在窗前,目色呆滯。
醉夢華:“梅止,再奏一曲吧?!?p> 隨即,琴聲起,萬物皆空。
佛說:不為自己求安樂,但愿眾生得離苦。
若憑心而為,是否可得?
元亨利貞。
周易《乾卦》卦辭,爻辭:1、初九,潛龍勿用 2、九二,見龍在田,龍見大人3、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4、九四:或躍在淵,無咎。5、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6、上九:亢龍有悔。7、用九:見群龍無首,吉。
“到底何意?”
燭光幽幽,白紙黑字,但百讀千回難解其意。
“許老頭,我說句實話,這個謎你要是一直這么盯就能解開,魔頭就不會愁的頭發(fā)都白了?!?p> 房間一隅,霍九天兩腳搭在木案上,手里捧著本戲文一目十行,許六安蹙眉,道:“不許如此稱呼教主?!?p> “魔教領(lǐng)頭,不就是魔頭嗎?”
他扔了那本戲文,撈過桌上的瓜子開始“咔吧咔吧”的嗑起來:“對了,下午在城門口我可看了出好戲,無情女子不堪辱,刀向?qū)硵仉p腿,一式過后不留痕,悔望當(dāng)場已成恨。你沒看到真可惜。”
許六安聽他此言,略思了思,問道:“可知那女子身份?”
“不知,但我大概知道她住哪兒。”
那女子的同伴突然暈倒后,他上前搭話并表示愿意幫忙將人送進(jìn)城里,那女子雖然答應(yīng),卻極有心思的只讓他送到了城內(nèi)的一處客棧門口,但他稍晚些去查過,那女子果然并沒有在那間客棧落腳,而是去了別的地方。
“我找城里的暗衛(wèi)稍留意了下,雖然最后還是跟丟了,但最近城里人極多,她又帶著個昏迷不醒的朋友,稍加打探不難查得。”
“嗯,她說她非正道?”
“對,不過我看她相當(dāng)難搞,老頭你還是別打她主意了,她看起來可沒我這么好收服?!?p> “我們走一趟。”
五年前那場大戰(zhàn)使得魔教折損甚大,四大護(hù)法只余了許六安一人,八堂斬龍侍折了一半,唯剩的四人又有兩人殘了腿。現(xiàn)在的霍九天、辟行魄及炎悠都是在那之后招入麾下,這些遠(yuǎn)遠(yuǎn)不夠。
“老頭你根本沒聽我說什么對吧?”
許六安點(diǎn)了點(diǎn)頭:“當(dāng)初我救你之時,你也曾說不會為魔教效力?!?p> “那不一樣,我有我娘掛心,效力不過是為了她老人家……哦。我明白了,也許她也有個“娘”,而她也有可能為了這個“娘”像我一樣?!?p> “多說無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