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夢
20XX年9月25日星期六陰
“算了吧,咱們回去吧?!蔽沂箘磐献×璞氖?,在達到易楠家的最后一個路口停了下來。
“你難道不想問他?”
“回學校再問吧,以后總還有機會見面?!?p> “他既然回來了,為什么不先告訴咱們?!?p> “凌冰,我不想去,我沒什么想問的?!?p> “好,你不想問,我想問?!?p> “那你去,我不去。”
“不行,你必須去?!?p> “我真的不想?!?p> “你就當是陪我,陪我問問他為什么昨天在學校不理我?!?p> 我被凌冰拖著向前走,從昨天接了電話到現(xiàn)在,我被高溫蒸烤的腦袋徹底攪成了一團。
如果這世上有一個易楠消息關(guān)注排行榜,那首位一定非我莫屬。
整整半年的焦灼與擔憂,每天無數(shù)次的查看郵箱和手機的日子,我都一天天數(shù)了過來。我無時無刻甚至在夢境里都在預演著易楠回來那天是怎樣的情形。
現(xiàn)在他就在這道門里,我本可以輕易推開門,大聲質(zhì)問你到底跑到哪去了,為什么突然沒了消息,為什么又突然回來,可此刻的我卻像忘記上發(fā)條的機械玩偶,說不出一句話。
半年的時間里,我設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也許他弄丟了所有人的號碼,也許他搬到了新的地方還沒來得及收拾妥當,甚至也許他出了意外。但不管哪一種我都沒辦法說服自己,讓自己相信他就那么突然的斷了聯(lián)系,就像現(xiàn)在也不愿意相信他意外歸來,卻事先沒有給我半點消息。
他消失的這半年,是認識他以來,我害怕的時光。怕他出事,怕他不再回來,更怕一直以來我們都想錯了方向。
我怕,我,我和凌冰,我和凌冰一直藏在心底的“魔法守護小隊”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我又怎么能像個不講道理的小孩子一次又一次質(zhì)問他壓根不在乎的問題。
“你好,你們。。。?”
凌冰扣了門的手還沒完全放下,易楠已經(jīng)開了門。
一年未見,現(xiàn)在的他戴起了眼鏡,人看起來也清瘦了些。
我還沒想好該用什么樣的神情去應對他的臉,橫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僵在空氣中。
凌冰積累了一路的情緒被他莫名其妙的問話徹底打翻,“你是不是也燒糊涂了?!為什么突然回來不告訴我們?!?p> “不好意思,我有沒發(fā)燒,但我確實遇到些問題?!?p> “什么問題?”凌冰怒氣沖沖。
“有些事,我記不太清了。”
“是,我看你是真的記不清了,昨天竟然裝作不認識我!”
“對不起,我沒有假裝。我做了手術(shù)?!?p> “手術(shù)?”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里,我沉默的坐在易楠家的沙發(fā)上,聽著他一句句回答凌冰的質(zhì)問。
一年前,易楠趁暑期到外地與父母團聚,起初總以為是水土不服引起的慣性頭痛,但隨后視力和記憶力都明顯下降,幾番檢查,最終診斷為腦垂體瘤。在父母的陪伴下他完成了手術(shù)和術(shù)后康復,所幸瘤體是良性,痊愈后對今后的生活不會產(chǎn)生太大影響。但對從前的易楠來說,由于瘤體體積過大,被壓迫的部分神經(jīng)還是變了樣。
原來在我無數(shù)的設想之中,他選中了最壞的那個。這消失的半年他經(jīng)歷了身體的疼痛,眼前的模糊,記憶的消失,還有些什么是我根本想不到的。
在他殘存的記憶碎片拼接出的過往里,我和凌冰都已變了形。
易楠顯然無法想象我們之間從前有著什么樣的友情,以至凌冰聽到“手術(shù)”二字落下眼淚的樣子,讓他立刻變得緊張又尷尬。就好像新聞調(diào)查里那一幕幕走失兒童重逢的畫面,早已長大的孩子面對突然出現(xiàn)哭得不成人形的親人,只剩一臉疑問和僵硬的幾乎伸展不成擁抱的雙臂。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好像沒辦法消化眼前的一切,又好像從一開始就接受了這樣的結(jié)局,甚至在聽到真相時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所以,你真的不記得我們了嗎?”凌冰半信半疑繼續(xù)問。
易楠轉(zhuǎn)過身,即便留長了頭發(fā)依然能看到從后腦一直延伸到脖頸的疤。
凌冰的口氣又軟了下來,“你現(xiàn)在恢復的還好吧?”
“還可以,醫(yī)生說時間久了,可能也會有好轉(zhuǎn)?!?p> “多久呢?”
“這我也不清楚。你們今天來,我倒也想起一些,我記得我們是同學對嗎?”易楠禮貌的問。
“我們就是同學啊。昨天你不理我,難道也是因為不記得我?”
“不好意思,昨天確實沒記起來,一些具體的事情我都記不太清了?!币组俅位亟o凌冰一個禮貌的微笑。
凌冰不想放棄,“MVP你不記得了嗎?”
易楠歉意的搖搖頭,“我是喜歡籃球的??祻偷倪@半年暫時還不能劇烈運動?!?p> “忘記學校的運動會了嗎?”
“記得一些?!?p> “魔法師?記得嗎?彼得潘?不記得了?”
“童話嗎?我讀過,記得的?!?p> 凌冰苦笑一聲終于和我一同陷入了沉默。
“還是希望你們多來玩。”易楠真誠的眼睛讓我沒辦法不相信他是的的確確把我們忘了。
“算了,今天就到這吧,以后學校還有時間?!绷璞鶝]有再問下去的心情,看向我。
我仔細打量著眼前的易楠,除了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和略略凹陷的雙頰,都是從前的樣子,可這么熟悉的臉上卻掛著那么陌生的神情。他回答凌冰每一個問題時都淡淡的笑著,就像初次見面的朋友,客氣的讓人拘謹。他從未認真看過也置身其中的我一眼,偶爾的一瞥也只是在與凌冰的對話中假意征詢沉默的我的意見。
我理解凌冰整個對話中的情緒變化,從最開始的質(zhì)疑到看到傷疤時的心疼再到不能陪好友度過難關(guān)自責。而所有這些變化在面對這張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時都演變成了無處傾訴的埋怨。埋怨自己,埋怨易楠,埋怨我們之間信以為堅卻如今消失的無影無蹤的感情。
這樣情形下的對話,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告別了易楠,凌冰一路都在喋喋不休的抱怨,抱怨易楠竟忘了這個,忘了那個。
我有個疑問徘徊在心頭,但總是在想要張口問他時,被在我看來他奇怪又陌生的樣子打消了念頭。
聽著凌冰停不下來的自語,我終于給自己的問題消化了一個答案,當初發(fā)現(xiàn)病情時為什么不能告訴我們,也許我們就是他最初忘記的事吧。
“以后還要來嗎?”凌冰問我。
“不了吧。”
“我看也不要來了,這是什么狗血的劇情竟然真的發(fā)生在咱們身上?!?p> 這樣的劇情我也從來沒想象過,也不敢想。
“他現(xiàn)在的樣子真是陌生?!?p> “是啊,對著現(xiàn)在的他,真是又難過又發(fā)不起脾氣來?!?p> 我沉默著不知該再說什么,總不能把自己的答案也這么告訴了凌冰,她卻一把圈過我的胳膊,“行了,不是還有我們兩個。我宣布魔法守護小隊今日就地解散?!?p> “魔法小隊”,我想起第一次見到易楠時,他告訴我們他是彼得潘,那已經(jīng)是快要十年前的事了。
八歲的他調(diào)皮的眨眨眼睛說他有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