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延芳與兩位師兄弟于二樓小茶間談事也不過片刻,里頭打斗聲一傳出去,小廝趕忙求救又不好打擾聽?wèi)虻目凸賯儯缓门苌隙侨チ恕?p> 孫少爺愛妻如命之事滿城皆知,一進(jìn)院子見那滿地狼藉與雙手鮮血淋漓的妻子,怎能不惱怒;院子里都是些個小廝,只能是奉命行事,說得上主兒的也就崔十安、魏靳還有那個頭破血流哀嚎不已的鄙管家。
孫延芳抱著他的朝兒回了府,眼見少夫人這歇斯底里痛哭不止的模樣,誰人都不敢上前去阻攔他。
那兩位師兄弟本是一門,自然手足情深,替他收拾殘局;一聲令下將生亂者,護(hù)衛(wèi)們就將崔十安、魏靳與那管家一同帶回府里暗室關(guān)著。
倒不是他們不分黑白,只是他們都與崔十安不相識,也不知曉發(fā)生了什么,眼見為實的場面就是兄弟妻受了傷,自然護(hù)犢子;別人倒不說了,這魏靳品行不端,那鄙管家更是臭名昭著,且他們師兄弟幾人不知前因后果,如若就此放過,來日再想討回公道就難了。
崔十安見少夫人那模樣也是驚得不行,自然不會怨怪,本就是因自己而起他也是滿心愧意。
當(dāng)務(wù)之急是送延芳夫妻回府才是,少夫人本就閉門修養(yǎng),如今再次受了傷發(fā)了病,不可小視。
三人都關(guān)在了一塊兒,那管家頭被砸得不輕也不曾包扎更無人理會,魏靳撕下衣袍給他包了傷口后,這人便昏睡了過去。
這下暗室里能說話的就只剩崔十安與魏靳。
魏靳拿了一塊兒帕子遞給崔十安,道:“你擦擦吧?!?p> 不知他臉上手上的是別人的血還是自己的血,他最愛干凈當(dāng)然要擦一擦;只是魏靳不敢碰他,生怕又惹得他生氣。
十安沒接,淡淡搖頭:“不用。”
他本就心思正亂,擔(dān)憂著少夫人傷勢,抬頭望著天窗時看天色已暗,更是不安。
延芳托付在先,確實是自己失了信。
魏靳哪里能懂他的心思,只覺得人家嫌棄他,急急解釋道:“這不是我衣擺撕下的,是手帕,我我我揣懷里的!”
噗嗤…
十安忍俊不禁,反問道:“你既替人包扎,有干凈的帕子為什么不拿出來?”
他倒不是嫌棄什么衣擺手帕的,關(guān)在暗室了還指望能多干凈?只是看這一向無禮的人這么低聲下氣,甚至有些討好意味的語氣,讓人覺得有些哭笑不得罷了。
魏靳看了那倒地昏睡的人一眼,低聲道:“我義父并非常人,他的管家如果出事必定會有所牽扯?!?p> 義父那樣的脾性能對一個管家有什么情義可言,沒說出口的隱情卻是:義父許多秘事都是這管家去辦,知曉內(nèi)情不說更是義父心腹紅人,想再尋一個能辦事會拍馬還做得滴水不漏的管事兒可難了,義父必然不會輕易罷休。
“孫延芳他們聲名在外,師門又頗有名望,如今更是占了理兒,他們自然沒事?!?p> “只是你…”
“只是我孤苦無依?!贝奘残α诵Γ裆?,接了下文,不甚在意道:“出身寒門無可依傍,此事又是因我而起,你義父必定不會放過我?!?p> 難逃一劫。
“你別害怕?!蔽航参康溃瑥?fù)而低下頭又不知該如何勸慰,畢竟自個兒都自身難保了有什么可說的。
似乎聽到了些聲響,崔十安扶墻起身,這一動彈拉著肩臂傷處,疼得他一下蹙了眉頭,雙臂抱胸,像是冷了一般。
來了幾人解鎖開門將他們帶了出去,崔十安余光一掃,看一護(hù)衛(wèi)抬手一把抓住了那昏迷的管家右腿,直接拖了出來。
崔十安很安靜,不似魏靳一般吵嚷著要見人;他安靜也不是累極,只是一步一步走出陰暗的石室,走上一排石階石階,每踏一步他都仔細(xì)去聽身后被拖在地上的那惡人。
這腦袋一下接一下地從石階,敲過落下,敲過落下,咚咚咚…
出了這暗室,見外頭已是濃夜,四處燈燭已燃;孫延芳與他的兩位師兄弟在候,意料之外的是,他也在。
張謹(jǐn)之。
“少夫人怎么樣了?”崔十安上前詢問,這時候哪兒還有心思想其他。
“無事?!睂O延芳淡淡應(yīng)答。
雖然看不出怒氣,但顯然是不悅的;看這衣裳也沒換,兩邊鬢角的發(fā)也垂了下來,若不是五官俊郎看著瀟灑,旁人定會看出原由。
這分明是剛剛安頓好。
“對不住。”崔十安嘆了口氣,誠心致歉:“是我連累了少夫人,沒替你照顧好…”
“無關(guān)?!毖臃紦u了搖頭,似乎不愿在這上頭多說:“我知非你之過,不必自責(zé)?!?p> 是啊,他孫府的護(hù)衛(wèi)有兩位在側(cè),從頭到尾看得分明,一開始也是要帶少夫人先走一步,若不是少夫人受了那句話的刺激,必定早早安然回府了。
沒等崔十安說話,張謹(jǐn)之站出了身來。
正言厲色:“各自回府吧,今日少夫人一事不得外傳,剩下的自由我處置?!?p> 張府的人已經(jīng)押住了鄙管家。
這事兒因崔十安而起,打斗于戲園后院,傷及無辜的孫夫人;算了一圈兒也沒他張大少爺?shù)氖聝喊?,怎么就他處置了?p> 他與孫延芳一向交好,是交心的朋友;孫延芳愛妻如命,必然不會放過生事之人,不親自操刀碎尸萬段都是好的了,他難道不知?
他怎么能把人帶走。
“延芳。”他轉(zhuǎn)身時崔十安看不見神色,只聽見了聲音:“此人我需帶走…”
十安正面對著孫延芳,見他半晗眼眸,有些怒意,嗓音低沉:“自便?!?p> 話音剛落,轉(zhuǎn)身離去。
一眾人等散去,魏靳欲言又止卻也只能眼看崔十安上了張家馬車,最后仍是緘默不語灰頭土臉地隨小廝回府去。
若他不愿,何人能迫;人家不屬意你,說什么都沒用。
屬意之人無需開口,我自山海無懼,風(fēng)月不顧地奔向他。
崔十安倒沒分心去想那風(fēng)花雪月,只不過這人拉著他上馬車,不多猶豫就聽話跟上了。
許多話正等著想問他;從何得知,為何而來,帶走惡人是何原由,延芳是否因此…
許多話想問,卻理不清頭緒從哪兒開口。
車駕不小,能容兩人;車駕不大,觸手可及。
“疼嗎?”
他執(zhí)手細(xì)查,馬車上也不知哪兒來的藥酒,單手一倒一轉(zhuǎn),擱在小幾上,三指捏起瓶上紅布塞,上頭沾了藥酒;仔細(xì)地吹了吹,輕柔擦拭傷口處。
十安一回神,低眸一看,不知何時自己手背劃了一口子,血已干凝色沉。
兩人這幾個月里,說的話不少,但問得最多的也就是這一句,疼嗎。
“你要帶那人去哪兒?”
十安問。
“難道要放過他?”
魏靳說的不像假話,那鄙管家的主子如果真是身居高位,出于無奈之下,張謹(jǐn)之屈于權(quán)勢保下一命送回去,使得孫延芳不悅的話,前頭的場面就說得通了。
誰知這謹(jǐn)之少爺笑了起來。
這笑意中的嘲諷可是明明白白,淺顯易見;崔十安是看出來了這大少爺在笑話他愚笨呢。
有句話要說:我又不知背后隱情,你這又不細(xì)說分明的做法讓人誤會,有什么可笑的!
沒等話說出口。
“且不說延芳與我相識多年,情同手足?!?p> 他道:“為了你,我也不會放過他?!?p> 言語交談不過幾字相連,本是平常;有些字?jǐn)R一塊兒就莫名讓人心頭一動。
十安看著他,一時語塞,不知作何以對。
“別想了?!?p> 他一笑,明月不皎潔,星河不璀璨。
“今日確實事出有因?!?p> 他說:“今兒是十五,回去沐浴更衣,好好休息?!?p> 十安別開了眼,撩起窗簾,笑道:“多謝關(guān)懷了?!?p> 他也跟著笑:“怎么謝?”
“恩斷義絕。”
十安說這話時,嘴角還揚(yáng)著笑意,只是小窗外晚風(fēng)一掃,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他仍笑著:“恩將仇報?!?p> 不知是不在意,還是不當(dāng)真。
“你我珈藍(lán)寺定下的約,我都記著,你可別逗我?!笔卜畔麓昂?,佯裝不在意地說笑著:“否則可就麻煩了?!?p> 有時十安也分不清:究竟珈藍(lán)紅楓悲戚孤獨(dú)的謹(jǐn)之是他,亦或疏離有禮深沉的少爺才是他。
他倚靠在床沿處,左手屈臂支著腦袋,問:“有多麻煩?”
十安看著手上的紗布,默了許久。
“會忍不住犯錯?!?p> 謹(jǐn)之收了笑,嗓音沉沉地,沒有了輕快的笑意:“我知道?!?p> ————————————————
只是見了你,就忘記了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