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少爺與咱家角兒有交情,時日久了大伙自然都知曉,多少也給戲園子一些薄面;且說,這小廝仆人們一來一往地送信送禮,倒也混了個臉熟,從起初的客氣有禮成了現(xiàn)下的玩笑打鬧。
從前阿江還會問咱們少爺一句,平日不都是“不在閑事費心神”的做法嗎?
怎么遇上了崔十安就愛閑來無事踏山歌,笑談兩句輕酌酒了呢?
結果一熟絡起來光顧著玩兒了,哪兒還有空閑管爺?shù)氖拢谎劭慈胂牧?,回回一送到信,但凡不急著回府伺候,和園子里幾個小廝小桶就蹲一塊兒逗蛐蛐了。
今兒小園子外頭管事的大叔領著人進了園,說張家少爺派人來了。
角兒才下了臺,正清洗臉上油墨呢,聽了話也是一樂,讓小童出去把人帶進來了。
正把頭上的物件兒卸下來,小童蹦蹦跳跳地出門后卻安靜了下來;十安收了笑意,偏頭仔細去聽,雖有疑惑卻不多心。
小童領著人進來,說不上不高興就是有些若有所思,手指頭絞著衣袖還有些百無聊賴似得。
崔十安轉過身來打眼一瞧,原來上門的不是平日總來的那個阿江;今兒這個年紀大些,看著和咱爺們差不多年歲,二十出頭的樣子。穿的也不是張府仆服,一件兒褐色衣袍,膚色有些深看著像常在外跑的。
從前送信來的那人,向來是爺們的近身隨從。
“奴才見過崔老板,您大安?!?p> 上了年紀的就是不同,沒有那股少年活潑,多的是穩(wěn)重成熟,笑臉迎人說起話來頗有禮數(shù)也不急不忙。
“噢…”崔十安點點頭,也是沒怎么反應過來。
小童問道:“今兒怎么不是阿江來呢!”
“主子讓奴才來請您走一趟呢?!边@人依舊笑得和善,卻也不回小童的話,連看都不看小童一眼,自顧自向崔十安稟了。
繼續(xù)道:“馬車在外侯著,主子請您去一趟南山苑呢。”
兩人雖然各自忙著但熟絡之后每兩三天總要見一回,聚一聚也是好的;尤其是打從上回南山苑回來后…就是不見面,這信件也是不少的,雖然都是閑話打趣但看著就是安心。
但每回都是阿江來的,要不就是大少爺院里的那些個熟面孔,這人看著滴水不漏,但屬實眼生,說起話又避人疑問。
崔十安打量著人,看樣子必是高門大戶的掌事管司,也不好直直打人臉面。
半開玩笑問:“上回還聽阿江鬧著要和我家?guī)熜值軅兌夫序?,怎么沒見人呢?”
“阿江另有事務?!边@人回了一句,向崔十安再一拱手,又補了一句道:“主子還讓奴才轉問您一句,這桂花酒可做好了?”
上回,上上回,都說好了要請他喝桂花酒的;只不過玩笑一句罷了,哪有人真上心的。
是那大少爺矯情說桐花不吉利,十安故意酸他一句,說桂花吉利,最是象征他大少爺?shù)纳矸葑鹳F。
所謂金桂,金桂,可不就是金貴了嘛。
來往久了,回回都得被這大少爺說上一句。這還記得呢?
噗嗤…
崔十安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這什么人???一句玩笑,平常見面說說就是,怎么還說給隨從聽呢!小家子氣,一點兒沒有大少爺?shù)臉幼印?p> 旁人可是不知道這些的,來者可信。
“沒有?!贝奘残χD頭對小童道:“桂花糕倒是有幾個,帶上吧?!?p> 小家子氣也好,他喜歡。
這盛京繁華無盡,說不出哪處最好;但不知從何時起,南山苑最不值錢的小木屋,成了十安心頭最惦記的好去處。
一座城也就這樣大,馬蹄踏踏幾步便到,幾條道兒也是前街挨著后巷,前門緊著后門;想見誰盡管去就是了。
有些地方,前門緊著后門你也覺得遠,出了那扇門就覺著心頭一緊;若問原由,其實也就是滿心歡喜而已。
說不清為什么,見了有話說,說了就高興。
想見面的念頭十分奇怪,那種懷揣不安又避無可避的朝思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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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安由小童扶著下了馬車,從小童手里接過桂花糕,徑直往里走去,這熟門熟路的步子連迎客引路的小廝都跟不上。
那可不,咱們角兒這會兒正興致昂揚地要去調侃一番呢。
這連如何調侃都想好了呢:先進屋,再把桂花糕那么一放,佯裝正經行個禮,爺們必定會一把將他拽起來,這時候一肚子的說辭就噼里啪啦給倒出來,非讓他這“小家子氣”的大少爺無話可說不可!
這么歡喜地想著,笑意一下就溢出了嘴角兒來,三兩個轉角兒過廊,穿花繞林就到了小屋。
往日里,小屋的門是虛掩著的,門旁一尺處的軒窗有半墻高,能看見他盤坐在窗邊茶案旁,銅壺里的熱氣裊裊會朦朧了他的五官,叫人猶如云霧里望仙,忘卻凡塵。
今日,軒窗閉,木門開。
不知為何,眼看就要到了,崔十安心頭猛生出一陣不安來,霎時蹙了眉心。腳步微慢了些,他晃了晃腦袋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收了心思滿心歡喜地進了屋。
沒等見著人,十安滿帶笑意的聲兒就傳了進屋:“找我討桂花酒的人呢?我可是…”
這話音一止,腳步一頓,崔十安霎時愣在了原地。
“你怎么來了?”
謹之少爺這話,不像惱怒,倒是十分疑惑。
這銅壺確實熱氣裊裊,桌案杯盞也確實茶香四溢,人還是那個人,他穿的是那件許久不見的云紋藍袍;故景如舊。
只是桌案這頭,他面前的位置,坐著的是另一個人;不是他崔十安。
是位明眸皓齒的姑娘,不是他崔十安。
是他聘定姻親的人,不是他崔十安。
“是我?!?p> 姑娘笑得溫柔美好,言笑晏晏的樣子真讓人喜歡。
十安嘴角輕挑,望著著那銅壺熱氣,不動彈;是啊,是你。
按理兒說,男女意外之中初次見面有些尷尬是常事,但自己與謹之交好這許久,若是稱呼一聲未來嫂嫂也不是不可以。
三人這一對上面兒,竟莫名有些安靜。
她看了看謹之,笑道:“是我讓人去請崔老板的?!?p> 謹之看向十安,兩人之距不過屏風半扇;不知為何,卻比初見還遠。
她再道:“母親大病初愈,想請崔老板過府唱一出?!?p> 她拉著謹之的衣袖,道:“崔老板忙,我就厚著臉皮借你的面子來請人了?!?p> 謹之倒沒撫開她的手,只是微微蹙眉側眸看她,有些疑惑不解;這樣的嬌作舉止,平日里這小丫頭片子可不會做,今兒是腦子發(fā)了昏還是神思錯了緒,學起外頭那些小娘子的做派了。
她像一個女主人般寒暄:“崔老板一路辛苦,快坐吧?!?p> “不辛苦?!?p> 十安答道,原想就這樣轉身走的,又覺得生氣便轉頭又補了一句:“近來事忙,不唱?!?p> 誰愛唱誰去唱。
打著別人的旗號請客來,一主一賓都不知情,誰樂意搭理。
他有些蒼白,垂眸不敢去看,只管告辭退去;目光只敢落在自己輕淺的衣擺上;記得布莊老板說笑過,這是料子只有他這樣膚白的人才襯得起來。
布衣色名:枯野。
早早就知道他定親了,早早就知道他要娶妻的;這是人家的私苑,這是人家的未婚妻子;兩人不曾逾距,兩人相坐對飲。
道理,人都懂。
大少爺也有些犯懵,著實想不明,剛想問一問弘娘這丫頭這是個什么做派,使得什么事端?
門外一聲木盒悶響,瓷器與木盒碰撞聲響,恍若摧夢搖鈴,一下讓人醒了過來。
少爺抬腳去尋。
“十安!”
少爺看見他摔倒了,不知是樹撞了他,還是枝絆了他,總之他摔得連衣袍都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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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青銅沸水燙滿袖一樣,他笑得歡,哄人一般說:不疼的。
今兒確實重重掃開來人扶的手,氣惱道:“摔疼了,告辭!”
事兒多著呢,別耽誤我回家睡覺。
湯娘子
全國最高氣溫前十,9個是新疆1個是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