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很快,很快就到了清明時分,一大清早,賴床的許仙就被姐姐揪了起來,帶上祭品供果準(zhǔn)備趕往城外。
對于古人來說,除了過年之外,清明大概是一年到頭當(dāng)中最重要的一個節(jié)日了,無論手頭上有什么事情都要先放下,一切以祭祖為重,否則會被視為對祖先的大不敬,是要遭人唾罵的。
許仙家雖然世代在錢塘縣中居住,但先人的墓葬卻不在錢塘縣中,而是在杭州府城外的一片青山中,距離西湖并不算太遠(yuǎn),大概只有數(shù)里的腳程。
此刻天色才剛剛亮起,天上云霞似錦,一點點的驅(qū)散清早的稀疏霧氣。姐弟二人出了城去,一路上碰見許多挎著包裹準(zhǔn)備去祭祖掃墓的人,神色間帶著幾分沉重。許仙跟在姐姐身后,看著遠(yuǎn)處的連綿青山,心中一時不知是何滋味。
一路行來大概有七八里的路程,小半時辰之后,姐弟兩人便來到此行的目的地,一片青山之中,流水潺潺,山花爛漫,間有野蜂飛舞,泛著一股青草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雖然剛剛進(jìn)入四月,但杭州地處江南,天氣暖和,并不似北方那樣寒冷,草木皆綠,倒已有幾分五六月的模樣。
許仙身前不遠(yuǎn)處是十?dāng)?shù)座低矮的墳頭,荒草萋萋,矗立著墓碑,墓中沉睡的自然是許家歷代的先人。
最新的那兩座,便是許仙父母的墳?zāi)埂?p> 許仙跟著姐姐許嬌容跪倒在地,先是在墳前磕了四個響頭,然后才拿出早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shù)呢暺饭瞎葦[放在墳前,點燃冥幣紙錢,在緩緩升騰的煙氣中感懷先祖。
“爹,娘,女兒和弟弟來看你們了,不知道你們在另一邊過得好不好……漢文他很聽話,是個好孩子,就是有時候有些調(diào)皮,又愛喝酒,讓我放心不下……爹娘你們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弟弟的?!?p> 墳前,許嬌容祭拜過父母先祖之后,碎碎念的說著一些平日里從來不說的話,說到傷心處時,臉上不禁淌下兩行清淚。
這些年來許家一直靠許嬌容來打理,許仙更是她一手拉扯大的,一個女人,獨自扛起這一切,默默的承受,日子怎么可能過得容易?其中艱難苦澀,不足為外人道也。
平日里許嬌容總是將這份壓力深深隱藏在心底,只有到了這個時候才能毫無保留的流露出來。
“姐姐,別哭了……”
許仙跪在姐姐身邊,低低喚了一聲,心情也自染上幾分沉重,他雖然對從未見過的父母沒有太多的感情,但對于姐姐許嬌容,心里卻抱有一萬分的感激,這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p> 大概他不想看到的事就是姐姐的哭泣了吧!
許嬌容聽到他的聲音,伸手擦了擦眼淚,回頭笑道:“漢文,姐姐沒事。好不容易才出來一趟,不妨去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姐姐在這里等你?!?p> 許仙知道這是姐姐有話要對逝去的父母訴說,更不想讓自己看到她柔弱無助的一面,順從的點點頭,嗯了一聲,道了一句“姐姐不要難過”,轉(zhuǎn)身向旁處走去。
沿途青山碧水,許仙卻無心欣賞,腦子里全都是剛才姐姐哭泣流淚的畫面,心情有些沉悶,或許自己真的是姐姐的累贅吧!
姐姐雖稱不上花容月貌,但也面貌清秀,賢惠大方,是個動人的女子,這些年里來許家提親的人著實不少,門檻都快被踏破了,卻無一例外的被許嬌容拒之門外,大概是怕他會被未來的姐夫欺負(fù)。
如果不是自己這個拖油瓶,姐姐恐怕早就已經(jīng)尋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了。
心中不禁有些懊惱起自己來,仰天一聲長嘆:“公甫姐夫,你什么時候來迎娶姐姐??!”從未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期盼未來姐夫的到來,至少能讓她過得開心一些吧!
腳下踢斷一截枯枝,許仙雙手枕在腦后,神色慵懶的倚在樹干上,望著遠(yuǎn)處的西湖水,只覺人生漫漫,前途迷茫,自己真的要在這西湖之畔等待那個人的到來嗎?
未來的某一天,在這青山綠水,碧海云天的見證下,與她相遇,然后談上一場注定轟轟烈烈,流傳千古的戀愛,成為后輩楷模。
而她真的是自己喜歡的那種類型嗎?
自己喜歡的可是御姐?。∧橙诵睦锾癫恢獝u的想道。
山風(fēng)吹面不寒,楊柳依依,春意正濃,多愁善感的許仙同學(xué)收攏心思,就打算沿著來時的山路返回。
就在這時,山間忽然起了一陣濃霧,陣陣?yán)滹L(fēng)吹過,遠(yuǎn)處山中驀地出現(xiàn)一支迎親隊伍,陣陣?yán)葐顓嚷晜鱽恚豁敯颂Т筠I沿山而行,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
某一刻,轎簾似乎悄悄掀開一角,露出一名女子的臉龐來,似乎正向這邊望來,卻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待許仙再定睛看去時,卻不見那隊伍的蹤影,仿佛先前所見只是幻覺,難道他白日見鬼了不成?心中卻莫名生出幾分不好的感覺。
掃墓焚香,祭過先祖之后,許嬌容便準(zhǔn)備返回,家里面還有一堆俗務(wù)等著她去收拾,而許仙也沒了游玩的心思,一心想要回到家里去修煉,那夜的情景依舊歷歷在目。
清明過后,生活似乎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許仙每天都在上學(xué)與修煉之間渡過,日子過得充實無比。
清晨,許仙早早的就起床準(zhǔn)備洗漱,剛剛出房門就看見姐姐正準(zhǔn)備整理自己的書包,忽然想起了什么,額上唰地一下冒出冷汗,大喊道:“放著我來!”嚇了許嬌容一大跳。
三步兩步?jīng)_過去,一把將書包奪回手里,裝模作樣的看了幾眼,許仙這才心虛道:“沒事沒事……”要是被姐姐看到里面的小黃書,這兩條腿真?zhèn)€就保不住了。
“小兔崽子,大清早就一驚一乍的,你想嚇?biāo)澜憬阊?!?p> 許嬌容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素手挽發(fā),拍了拍胸脯,卻沒往別的地方想,只當(dāng)他是發(fā)神經(jīng),道:“飯馬上就好了,快去洗漱吧!”
“姐姐萬歲!”
……
今天的吳先生來的一如既往的遲,在老頭兒略顯蒼老渾濁的聲音中,許仙只花了小半時辰就將四書五經(jīng)統(tǒng)統(tǒng)看了個遍,書中的內(nèi)容仿佛深深烙印進(jìn)腦海,再也清楚不過。
原本四月的府試在即,許仙本來還有些擔(dān)心自己要是沒能通過考試,回到家里要挨上一頓板子——姐姐雖然十分疼愛他,但是在讀書的事上卻十分嚴(yán)格,將全部的期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希望他日后能夠考取功名,不再做窮苦百姓。
但是現(xiàn)在,許仙卻完全沒了憂慮,憑他現(xiàn)在的頭腦,幾乎是過目不忘,休說是四書五經(jīng),就算是背下來一整本《白蛇證道行》都是輕而易舉,只可惜此書的作者斷更成癮,直恨得他牙癢癢,恨不得寄上滿箱刀片。
毫不夸張的說,以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通過這次的考試簡直易如反掌。
“這難道是修煉附帶的福利?”許仙心里默默想道。
于是課上的時光變得分外無聊起來,反倒是同桌的顧元在一旁把一本禁書看的津津有味,時不時發(fā)出驚嘆之聲。
人閑著的時候就容易胡思亂想,許仙自也逃脫不了這個定律,一手拄著下巴,慵懶地伏在桌案上,看著窗外悠悠飄過的白云,亙古不變的青空,終于陷入對于自己人生深深的哲學(xué)思考當(dāng)中。
不知過了多久,許仙忽然見到身邊的人接二連三的離開,這才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到了放學(xué)的時候。
同滿臉興奮之色,一心想要解鎖新姿勢的好友顧元話別,許仙一路沿著西湖岸畔向家里走去。
彼時正是三月時光,西湖平湖如鏡,倚映晚霞,像是鑲了一圈彩帶,湖水泛著一層醉人的酒綠。
霧氣茫茫,遠(yuǎn)山如黛,兩岸垂柳如擺,一切盡在湖光山色中。
縱然前世今生也未曾見過這般瑰美的畫面,許仙不禁感嘆道:“果然是‘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煙’?!眲x那間竟有種迎風(fēng)攬岳的沖動。
忽然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一名女子低著頭從他身邊快步走過,聲音有些發(fā)顫道:“對不起……”
還未等他回話,便已匆匆走過,仿佛在躲避著什么。
許仙轉(zhuǎn)身向女子行來的方向望去,卻是空空如也,只有幾名小童沿湖奔跑,手中紙鳶高飛。
“真是一個怪人……”
許仙搖搖頭,眼見天色已黑,加快腳步向家中走去,再不回去的話,姐姐又該擔(dān)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