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了，洛府堂內(nèi)燭火搖曳，交相輝映，十分明朗，屋內(nèi)精致與府門的寒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眾人入了席，洛秋寒為主，坐主席，楊雪穗為一國公主，自然占據(jù)主席二座之一，右一席為鐘笑宇，次席是隨楊雪穗來的一名叫楊馥元的年輕人，算得上是皇家閑散人員，再后則是吳士源陳寶蓋等長楚將領(lǐng)，洛燭伊、洛北位右末席。左席尚空著，寒蒙和西夷的人都還沒入席，左一席是北燕勇將李春團(tuán)，后面依次是孟坦、藍(lán)照，幾個北燕和西蜀隨行的將領(lǐng)則坐在各自使者的身后，慕容延釗等沅北各關(guān)守將則陪左末席。這樣安排看似分陣營，卻又不是那般明顯，慕容延釗等沅北守將也居左。這時，只有西夷和寒蒙的人還未入席。
孟坦步入大堂，依舊是一副書生樣子，向主席的洛秋寒和楊雪穗施了一禮，入了席。
李春團(tuán)和藍(lán)照等人一入大堂，李春團(tuán)笑道:“哈哈哈哈，我李春團(tuán)又來沅北，心情賊他娘的舒暢?！?p> 洛秋寒上前笑道:“李將軍，真是會折騰我洛某人，將軍二次來沅北，便要我洛某人二次送將軍離去，我這把老骨頭可經(jīng)不起將軍折騰?！?p> 李春團(tuán)來過沅北，十年前帶著十萬燕人浩浩蕩蕩如波濤一般來沅北，沅北四萬長楚精兵，送李春團(tuán)六萬人如退潮一般離開沅北。
“我下次來沅北，就不用你洛……鎮(zhèn)北公送了?！?p> 洛秋寒笑道:“那是自然，下次李將軍來沅北，我洛某人自然不會送將軍了，我洛某會把將軍留在我沅北做客，世人常說三番五次，李將軍若是有第三次，自然算得上我沅北的故人了，屆時便由我洛某人做東道主，好生款待將軍?！?p> 席上眾人欲笑不得，李春團(tuán)頓時語塞，自知言語上也討不到半分便宜。跟在他身后的藍(lán)照道:
“洛公比李將軍大不了幾歲，怎的會比李將軍憔悴不少，想是這西北風(fēng)雪太大了，折煞了洛公容顏，染白了洛公的頭發(fā)，也不知下次李將軍有心來沅北做客，洛公還有沒有力氣款待李將軍呢？西北不比江南，若洛公依舊在江南釣魚的話，這時應(yīng)該還有不少女子繞在洛公身旁吧！”
一席話，將往事重提，于外人而言，這一段是洛秋寒最不堪回首的往事，誰也不愿相信如今高高在上的鎮(zhèn)北公，當(dāng)年竟是如此潑皮無賴?？烧l又知，于洛秋寒本人而言，那卻是他最光榮的時光，每每想起，回味無窮。
洛秋寒當(dāng)年路過江南玉玨山，見到了冷水河旁洗衣的楚憐月，于是在冷水河上釣了兩年魚，整日與玉玨山上修道的姐妹們打交道，終于死纏爛打追到了楚憐月，后來洛秋寒名冠天下，這件事也在江湖間傳開來，他洛秋寒或是死皮爛臉不知好賴的無賴，或是癡心不改的性情漢子，至少此時在藍(lán)照眼中，他曾是個無賴。
“西北的風(fēng)沙滾滾，江南的小溪潺潺，各有各的滋味，洛秋寒雖然老了，可也只老了一個洛秋寒，江南可有不少無賴，一個無賴可以在沅北混十年，十個無賴一百年，一百個無賴一千年，江南的無賴可不止這個數(shù)。”洛秋寒笑道?！叭粽f釣魚嘛，江南不比西北，我在江南釣了兩年魚，惹得不少姑娘圍著我轉(zhuǎn)，我在沅北沉魚湖上釣十年魚，你看看在座的各位誰不是一方大將，王宮貴胄。不知藍(lán)先生可有興趣在我沉魚湖上釣釣魚。”
孟坦起身笑道:“沉魚湖上釣魚，需要劃船到湖中，要不然可釣不到大魚，就是不知道藍(lán)先生能不能劃船征服沉魚湖的浪濤，不過也不著急，如今湖面凍上了，藍(lán)先生只需鑿個孔就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的釣魚了?！?p> 坐右末席的洛燭伊，瞬間對這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書生另眼相看，這人言辭鋒利，在洛秋寒言辭壓制李春團(tuán)并且從容應(yīng)付藍(lán)照的情況下，順勢而為的踩了藍(lán)照的氣勢。寒蒙境內(nèi)多的是草原，河流湖泊很少，孟坦言語中戲謔的說著北人不會水性這一事實，又暗諷寒蒙人鎮(zhèn)不住沅北，而洛秋寒這沅北釣魚人又怎會讓藍(lán)照在沅北釣魚，除非藍(lán)照來降或是被俘。
藍(lán)照畢竟是讀書人，臉色不像李春團(tuán)那般瞬間變了。
洛秋寒道:“李將軍和藍(lán)先生請入席吧，要不然公主殿下肯定會責(zé)我不懂待客，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我洛某人就真的要回江南釣魚了。”
眾人皆笑，楊雪穗也笑了，右席的吳士源瞥見她的笑容，呆了一下，瞬間回過神來。
氣氛卻是緩和了不少，任誰也不敢再出言打破這難得的和睦。
洛秋寒道:“酒席宴前，自當(dāng)推杯換盞，這酒是我沅北特有的酒，以雪融成的水，加以梅花釀成，這酒叫‘梅間雪’，各位嘗嘗，定不負(fù)所望，歌舞之樂我洛某人是不好的，但我也特意為諸位請來我沅北最好的歌舞佳人，為各位助興。自然還有諸位意想不到的驚喜?！?p> 洛秋寒舉杯，眾人皆飲，贊聲不絕。樂聲悠揚，舞姿曼妙，衣袂飄飄。至于各懷何種心思，誰能揣測。
樂聲不斷，一女子由上緩緩而下，長裙搖擺，優(yōu)美的身姿，宛如湖間白鷺飛舞，宛如仙鶴臨空，引頸高歌，俯瞰蕓蕓眾生，那是一種高貴，絕不可攀。舞步搖曳，有如雨滴輕點芍藥，有如落葉飄然隨風(fēng)，有如夏夜里游曳在荷間螢火蟲。這女子長袖一舞，似洛陽四月間萬株牡丹齊齊綻放，灼灼芳華攝人雙目，凌波微步，驚鴻之姿，可逐長風(fēng)，可驅(qū)流云。
世間仿佛只她一人，如春紅細(xì)開在山澗，清風(fēng)聞香徐徐而來，但見這一人，便仿佛閱遍人世萬千繁華。
樂聲頓，席上眾人仿佛尚在仙境，那女子停下舞步，面覆輕紗，輕紗隨風(fēng)而動，宛如花間仙子，夜間仙靈。
面紗遮住她的驚世容顏，只可看清她的眼睛，如星之明，如月之皎。
洛秋寒環(huán)顧眾人，依舊沉迷在剛才的舞姿中，唯有鐘笑宇飲著酒，吳士源時不時看一眼殷雪穗，洛燭伊洛北二人相對嬉笑。洛北年幼，還不知這舞姿迷人在何處。
任她以輕紗覆面，依舊被洛燭伊認(rèn)了出來。
只一個背影，勝卻流光萬千。
這像是被流放的幾年時光，屁顛屁顛回沅北的路上，可真是看盡世間百態(tài)，閱遍俗世前般人，有轉(zhuǎn)瞬相忘的路人，自然有真正入心的人。
從南海向北，他走過凌州、朗州、洞庭。路過郎州時是端午節(jié)，玉帶河上龍舟會，數(shù)十艘大船在河中間，郎州鐘鳴鼎食人家都馭船河上，當(dāng)然也可能有外來的船，也是一州盛會。他記得自己掉在河里，老何指手畫腳各種夸贊著這船陣好氣派時，一艘船拋下來繩梯救起了掙扎的他，隨船北上十多里后，岸上出現(xiàn)了牽著老馬的老何，這是一段往事，只是他由南向北回程中的一段插曲，只是不曾想過在沅北又見到了她，說不出是驚喜還是意外，總之他不曾意料到。
幾分竊喜，幾分意外。
他認(rèn)識眼前這個女子，這第二次見面，依舊如船上那般，那次驚鴻一瞥，這次卻似故友重逢，一切都仿佛盡在眼前。
洛燭伊咳嗽一聲，眾人才緩過神來。
什么王宮貴胄，什么不世之材，不也是佳人一睹失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