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伏都沒有看錯,所來之軍正是獨孤家的兵馬,也的確是敗兵無疑,數(shù)千敗兵漫卷草原,掀起遮天塵土,當真是狼狽之極難看的很!
隱在獨孤敗軍后面的,則是尾隨的近兩千追兵。
這兩千追兵時疾時徐,呈月牙陣倒卷潰兵尾巴,恰到好處的控制著潰兵速度,而又從大隊中分出一部尖錐,逡巡左右對潰兵時敲時打,進而控制著潰兵竄逃方向。
眼見逼近獨孤大營,這兩千追兵再不保留馬力,開始放力驅(qū)逐起前面的潰兵。
這數(shù)千獨孤潰兵連日來屢戰(zhàn)屢敗,屢挫屢逃,哪里還有半分士氣?
打頭逃竄的,乃是獨孤眷的親侄兒獨孤庫仁,又不乏庫仁被俘的親信,更兼喬裝的司馬白部屬和慕容鮮卑兵馬。
有這些“自家人”從中煽風點火帶頭逃竄,是以獨孤敗軍從上至下,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回大營尋求庇護,哪怕多喘一口緩氣也是值的,此時此刻,他們哪里還顧的上沖撞本家大寨!
而塑成這種驅(qū)逐之勢,司馬白可謂煞費苦心,別人只當他收降納叛是為做內(nèi)應(yīng),哪知他心里盤算的,乃是再造當日棘城一戰(zhàn)的兵形軍勢。
當日棘城一戰(zhàn),遼東兵馬以絕對劣勢攪亂羯趙大軍,司馬白反復(fù)推敲戰(zhàn)役,知道自己實乃僥幸中拼出了一線生機,而關(guān)鍵所在,便是一開始對龍騰左司形成了追逐之勢。
龍騰左司以天下最強之姿敗的莫名其妙,司馬白雖不解其中原因,但正是靠著驅(qū)使龍騰左司沖擊羯趙本陣,既以其為沖鋒先導(dǎo),又處處以其為掩護,方才形成漩渦亂局,繼而得以一擊斬旗!
當前形勢與棘城之戰(zhàn)極其相似,都是強敵在前數(shù)倍與己,若想取勝,從過往戰(zhàn)例中總結(jié)出可搬挪套用的經(jīng)驗,無疑是不二選擇。
但司馬白要想再塑當日戰(zhàn)況,就要下先營造出當時的成功條件。
先決條件有很多,首先便要打出一支士氣全無,并且一心逃命的敗軍。
眼下倒有一支現(xiàn)成的兵馬威逼在前,只是這支兵馬兩倍于己,且剛吃了大虧必然小心翼翼,要將其打殘打懼,本身就是一件極難的事。
不論多難,若想朝前走,這一關(guān)是必須要過的。
七術(shù)有一則,曰分威法伏熊,威覆盛,內(nèi)實堅,則莫當,莫當,則能以分人之威而動其勢。
以司馬白之解,威盛正喻當前小心翼翼之敵,若要取勝,必先分其威,破解之道正應(yīng)經(jīng)文里的以實取虛,以有取無,動變見形,審于唱和,動變明而威可分!
這破解之法卻是難為了司馬白,經(jīng)文奧秘非是他如今可以參破的,但自慕容恪《三皇內(nèi)文》中見得“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一句,卻為他起了參佐作用。
似巧是拙,大拙是巧,恰應(yīng)了七術(shù)中的另一則,損悅者,機危之決,事有適然,物有成敗,機危之動,不可不察!
以《三皇內(nèi)文》貫穿《本經(jīng)陰符七術(shù)》,為司馬白打開了一番新的視野。
當前獨孤祿小心之外,必然也急于取勝,雪恥之心在鼓噪之下難免急躁,虛實相濟便是制敵關(guān)鍵所在!
第一日,司馬白于營中廣布旗幟,無論老幼婦孺皆著鎧甲列于營內(nèi),且角鼓震天,主動邀戰(zhàn)。
獨孤祿吃虧之下,果然小心謹慎,一面刻意回避邀戰(zhàn),一面遣斥侯細細打探。
斥候隔遠探去,自然是見營中軍力之盛,回報便也是不知慕容兵力凡幾。
獨孤祿深以為然,敵人若非兵力雄厚,否則怎能將自己擊???
但他卻又異常困惑,非常明顯的一個道理擺在那里,慕容使團是前來送親的,又非來打仗,如何會帶這么多兵馬?!
他本打算回去搬請救兵,卻硬是將這心思按捺了下去。
倘若敵人只是故弄玄虛,自己近萬兵馬對上區(qū)區(qū)使節(jié)團隊,大敗虧輸下還要回請救兵,傳言出去,自己也就不用做人了!是以穩(wěn)住心神,欲到明日再探真假。
可獨孤祿來前哪有長駐的打算,這營壘扎的也就馬馬虎虎,盡管夜間值守打起了十二分警惕,還似模似樣的布了個陷阱,防的便是敵軍偷襲,但他的確是低估了司馬白,這些伎倆在司馬白那雙眸子面前根本形同虛設(shè)。
意料之中的夜襲如期而至,但不論守衛(wèi)還是陷阱都沒有起到應(yīng)有的作用。
奮力死戰(zhàn)之后,總算打退了來敵,幸好來敵是小股偷襲,更見好就收,獨孤祿吃了一些虧,卻沒傷到筋骨,只是灰頭土臉,士氣較白天更為低迷,面對耀武揚威的慕容使團,更加小心謹慎不敢半分怠惰,而且已經(jīng)有部下建議撤軍了。
這樣一連五日,司馬白午間邀戰(zhàn),夜間偷襲,連連小勝之下已將獨孤祿逼退五十里。
獨孤祿甚至懷疑慕容鮮卑已由棘城增兵,否則怎敢如此猖獗?
而在眾人抱怨之下,他已打定了退兵主意,也準備好了托辭,慕容兵馬如此強盛,非是自己這一支偏師能克!俺們能保全主力已是千難萬難!誰若不信不服,大可自己去會一會兩敗羯趙的慕容?。?p> 然而就在獨孤祿準備退兵之際,堂弟獨孤庫仁忽然傷痕累累的出現(xiàn)了,一望便知是受盡了酷刑。
獨孤祿本以為庫仁已經(jīng)戰(zhàn)死,沒想到是被俘虜了,而且竟還有臉逃回來,當即大怒,二話不說就要砍下庫仁的腦袋。
這獨孤庫仁也不是善茬,早把叛降時對司馬白的承諾丟到腦后,心道也幸虧那些人愚蠢好欺,三言兩語便被大爺騙過,如今大爺已然脫險,誰還管你漢狗是誰?不將你們碎尸萬段難解心頭之恨!
眼見堂兄連日來的怒氣就要全數(shù)撒在自己身上,忙說自己忍辱負重,已經(jīng)探清慕容使團虛實,這倒是讓獨孤祿稍感意外,盯著庫仁好一陣打量,方才發(fā)問:慕容使團軍鋒甚銳,有甚虛實可言?
“軍鋒雖銳,可實際兵力也就兩千露頭!”
“放屁!”不待獨孤祿說話,便有旁人呵斥,“兩千人能把俺們一個萬人隊逼迫成這般模樣?”
“你這玩意兒平時看著忠厚,如今自己做了人家俘虜,卻要拉俺們賠罪么?!”
又有人陰陽怪氣道:“你一個俘虜,逃命還顧不得哩,怎知道他們有多少兵馬?”
“我......”
庫仁喉嚨忽然卡住,這事卻是司馬白親口告訴他的,說是使團只有兩千兵馬,若要取勝,必得行非常之法,要庫仁在關(guān)鍵時刻干掉獨孤祿,群賊無首必然混亂!
可這又如何與眾人說清?
只得強撐分辯:“俺聽看守說的!”
“嘿嘿嘿!”
這句話頓時引起一陣譏笑,
“俺當你是怎么逃回來的,原來是這么回事!”
“你們笑啥!俺回來時,慕容崽子已經(jīng)忙著撤軍逃跑啦!他們只是虛張聲勢!帶著一群老弱婦孺稀稀拉拉的,肯定跑不遠,咱們追上去必能大勝!”
庫仁被激的火冒三丈,暗道你們這些人,平日都敬著俺,現(xiàn)在看俺落難了,竟這么欺辱俺!
但庫仁這一番真心卻貼了冷屁股。
“俺們這便要回師同大軍匯合,他們眼看不能吃下俺們,卻把你放回來,想誘俺們回去!”
“廢物!”獨孤祿一腳踹翻庫仁,
“慕容崽子當獨孤家男人都和你一樣呆蠢!給我拉下去砍嘍!”
“大哥!別啊!”
庫仁爬上前抱住獨孤祿大腿,連哭帶喊,
“慕容崽子的確是在拔營逃命啊,是真是假,遣斥候一探便知!俺若說謊話,探完再殺也不遲呀!”
獨孤祿也非庸才,心道這話沒錯啊,如若就這樣灰溜溜撤軍回去,必然面上難堪,再探上一探有何不可?
萬一真如這渾廝所言,慕容崽子是虛張聲勢呢?
“敢有半句假話,你便等著!”獨孤祿踹開庫仁,怒目說道,卻根本沒提如果庫仁將功贖罪,又得怎么樣賞賜。
“不會不會的!”庫仁一邊諂笑,一邊連聲謝恩,但內(nèi)心失落是無法言語的。
他自負弓馬精熟膽大心細,素來敢打敢拼,在獨孤部絕對算是一員上將,再不濟也是大都護親侄,可現(xiàn)在,誠如那個漢人主子所言,獨孤部已經(jīng)容不下他了,瞧那些人齜牙咧嘴的嘲笑自己,如今的自己在獨孤部竟下賤的連條狗都不如!
而他落魄成這樣,家中姐妹得被人欺負成何樣?他已經(jīng)不敢再朝下想了!
庫仁自己都惡心自己這副模樣,不禁抬頭望了望獨孤祿的脖頸,很近,很近,如果手里有刀,連眨眼功夫都不用,便可隔斷喉嚨......
他有點后悔了,賣了慕容使團是否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