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其實沒什么好說的?！比袅执瓜卵劬?，自嘲地笑笑，“足球?qū)W校里唯一的亞洲人，亞洲國家呢，從沒在世界杯拿過前三名，同學(xué)、老師，全認為我不適合踢足球。質(zhì)疑、排擠，私下里的小動作，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至于正常的訓(xùn)練撲不到球，或比賽被進幾個球……”他搖搖頭，“算得了什么?！?p> 露華心里說著“果然”，問：“那，你是怎么應(yīng)付的？守門員在球隊里的競爭一定是最激烈的吧?！?p> 若林發(fā)出一聲嗤笑，語帶諷刺地說：“剛進俱樂部那會兒最難熬。我記得有一次，訓(xùn)練結(jié)束后，另一名守門員糾集了有七、八個人吧，等教練走了，把我堵在室內(nèi)訓(xùn)練場揍，抱胳膊的、踩腿的、卡脖子的，分工默契，下手賊狠，都是皮下傷。我被那幫人打得眼前冒星星，足足過了半天才能站起來，流了一小時鼻血，好在內(nèi)臟沒破。”
露華聽得咂舌：“聽起來真過分，你沒還手？”
“當(dāng)時打不過，他們隨后一哄而散了，以為我不太會說德語，不敢告狀?！比袅滞蝗幻嗣竽X勺，似乎為了確認那里沒有傷疤，才繼續(xù)說，“第二天，晨練時，我戴著守門員手套，給另一個守門員、也是最高最丑的那家伙鼻梁骨上狠狠來了一拳?！?p> 好吧，其實她也想到了。露華點點頭，若林怎么可能是個忍氣吞聲的性子？
“他倒在地上嗷嗷叫的時候，助理教練過來了，我打了昨天打我的人每人一拳，剛好打完?！比袅趾攘艘淮罂谒?，語速快了一些，“他們?nèi)轮幜P’、‘開除’什么的，就是沒人敢再動手。等到教練也來了，我當(dāng)著他們所有人和見上先生的面，把作訓(xùn)服脫了——身上全是瘀血，我對他們說：誰再私下打我，我就當(dāng)面揍誰。記住了，以后有意見，當(dāng)面一個個說?！?p> 露華聽他說著，想著石崎繪聲繪色描述的漢堡打架現(xiàn)場：日向剛喊出一句“你這家伙”，若林的拳頭已經(jīng)落在了他臉上，出手快如閃電，只怕若林沒少和那些人高馬大的歐洲少年打架，而且沒少吃虧。
但是，以暴制暴只是一時之計，若林要是想在德國足壇長期發(fā)展，他必須承受委屈并做出成績，隊中另一個守門員難道會心甘情愿地挨揍？將正選位置拱手讓人？她不由地問：“后來呢，還有人找茬嗎？”
“那個最高最丑的家伙又去拉攏隊上最厲害的家伙，一起對付我，被拒絕了。”若林嘴角露出了笑容，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那人說，有空排擠別人不如加強自己?！?p> “你和那個最厲害的家伙成了朋友？”露華猜測，若林默默點點頭：“他總是找我做射門練習(xí)。最高最丑的家伙又想孤立他，就問他：向著外國人，你到底是不是德國人？那家伙回答的也很干脆，他說：我只想找個厲害的守門員練球，無論對方是哪國人。”
露華把若林的話回想了一遍，暫時想不出第二種應(yīng)對辦法，就把話題引到這些天在巴黎集訓(xùn)的事上面：“源三，跟自己的隊友提意見，是不是可以換一種委婉的方式告訴大家？了解你的人知道你是好意，但是大部分人認為你在找茬，你跟大家超過三年沒見面，你不怕——被徹底孤立？”
若林盯著露華，緩緩地說：“這個辦法，是你教給我的，頭號經(jīng)理?！?p> 接著，他慢慢重復(fù)了一遍：“凡事沒有絕對，永遠別以為自己已經(jīng)掌控了局勢。哪怕是到了最后一秒種，一樣有人能奪走你認為唾手可得的東西。”
這句話出自混蛋老爸，在露華學(xué)網(wǎng)球的幾年中屢屢聽到，為了告誡她不要大意。小學(xué)六年級時，修哲小學(xué)舉行的球類大會上，她僥幸贏了若林一場臺球比賽，曾提起過一遍，卻被他記在了心里。
“日向君太驕傲了，他可以為一個球的得失而放棄整場比賽，為了跟某個人拼出勝負，不顧場上的形勢，更是常事?！比袅炙坪踉跇O力克制，卻仍搖了搖頭，“其他隊友比他還不如，明明是頭一次參加世界大賽，很多人都抱著僥幸，走馬觀花，認為我們輸球是正常的，贏了才是偶然。對這樣的心態(tài)，只有先把他們打倒在地，他們才會認真聽你說話?！?p> 露華只能笑笑，一時無言，從兜里抽出原本打算送給若林的迷你相冊推了過去。三年多，若林沒回過日本，她在里面塞滿了這三年打印的相紙，南葛中學(xué)的合影、全國大賽的比賽照片，若林家的房子和愛犬約翰都有。若林翻看了幾頁，眼里變得柔和，語氣也放緩了：“我不想輸?！?p> “他們以為，這些歐洲球隊會因輕敵而自大；他們以為，只要齊心協(xié)力就能攻無不克，事實上，他們所謂的球技，跟這些一流的選手們差的不是一點半點，他們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團結(jié)?！比袅趾裙饬税姿曇糨p而沉重，“我不想輸，所以我要主動改變狀況。比起我被大家不理解，被孤立，我更怕，我們會輸給自己?！?p> “委屈你了，源三?！甭度A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伸手去摸摸若林的頭發(fā)——粗碴短發(fā)的手感依舊很像玩具大毛熊，此時他們沒趴在地板上，若林的個頭依舊比她高出十幾厘米，他卻只是笑了笑，沒躲開。
“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怎么還是這么客氣。”若林仰頭看著窗外銀鉤似的月亮，平靜地說，“有人扮紅臉，就必須有人扮白臉。這反面角色——舍我其誰呢？別擔(dān)心，我曉得分寸，這也是我現(xiàn)在唯一能為大家做的事情吧?！?p> 露華點點頭，言簡意賅地說：“我相信不會太久。”
“這真是個好禮物。”若林把相冊小心地握在手里，對露華微笑，“我可能又要拜托你一件事了?！?p> 露華做了個干杯的姿勢，若林也沒立刻說出他的要求，舉起空杯子和露華碰了碰，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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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決
*2:德國足球俱樂部的青訓(xùn)也會從毫無踢球經(jīng)驗的孩子中選拔。每年或每兩年一次，范圍包括德、塞爾維亞、土耳其、匈牙利、波黑等國，只要對自己的足球水準(zhǔn)有信心，都可以到俱樂部所在的城市參加試選，一家俱樂部就會吸引到成千上萬的青年千里迢迢參加選拔。不過，足球俱樂部并非慈善機構(gòu)，沒有天賦的大部分人會被無情淘汰。因此作者君設(shè)置，讓若林在漢堡當(dāng)?shù)叵冗M入一所有足球?qū)I(yè)的體校，住在當(dāng)?shù)?，且受過當(dāng)?shù)貦C構(gòu)的訓(xùn)練，起點會方便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