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露華過四周歲生日，邀請了爸爸和我來家里聚餐，我們終于見到了從紐約飛來的、傳說中無所不能的“superdad”：奧斯丁先生。
露華家來了好多客人，爸爸還特意穿上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西裝，奧斯丁先生的樣貌卻非常出乎我們意料。他只穿著純色羊毛衫，戴著無框眼鏡，留著一撮唇須，言語和微笑都很隨和，走在大街上也就是個(gè)普普通通的外國人。說他是個(gè)股市精英或大學(xué)教師，恐怕更令我們信服。
賓客太多，爸爸不好占用奧斯丁先生太多時(shí)間，就簡短地打了招呼，反而是奧斯丁先生笑容滿面地用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日語說“遠(yuǎn)親不如近鄰，以后要請您多多關(guān)照我家孩子”，給了我一套從美國特意帶來的雙語足球讀本，還特意將爸爸和幾名文藝類職業(yè)工作者的座位安排在一處。
爸爸后來感慨，與知識分子打交道，真是讓人每個(gè)毛孔都舒服啊。
賓客中有人也帶了小孩來，但都是十歲以上的大孩子，很多人像奧斯丁先生一樣住在國外，與我們玩不到一起。大家對彼此都有些好奇，我記得，露華在介紹我時(shí)，是這樣說的。
這是我的鄰居。
她用英語和日語分別說了一遍，立刻就有人問道：“那你們是青梅竹馬咯？”
那時(shí)，我?guī)缀鯖]看過電視，書本也多是兒童讀物、足球教程，所以這個(gè)詞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就好奇地看著露華，青梅竹馬是什么？
“應(yīng)該算是吧？”露華竟然也面帶疑惑地看著我，問，“太郎要當(dāng)我的青梅竹馬嗎？”
·
等我們都長大后，某天露華念著我的采訪提綱，突然問：把露華醬當(dāng)成最好的朋友，是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的？我順口答，露華醬邀請我當(dāng)她的青梅竹馬時(shí)。
是嗎？露華挑起一邊眉毛，滿臉懷疑地說：我怎么記得是太郎先來問我，要做他最好的朋友嗎？
這兩件事都發(fā)生過，但哪個(gè)先，哪個(gè)后，我們都記不清了。露華信誓旦旦，是我先提出了“好朋友的若干條最高綱領(lǐng)”，而我只記得露華生日宴上“青梅竹馬的定義”，于是，兩個(gè)人拼湊出來的記憶是這樣的：
最好的朋友/青梅竹馬是什么樣子？
“喜歡的東西，對方一定也感興趣?！薄d趣愛好一定很接近。
“住的比較近，上同一所學(xué)校？”——生活環(huán)境大致相同。
“平時(shí)一定經(jīng)常一起玩！”——有共同成長的經(jīng)歷。
“也會一起看書、吃零食什么的。”——文化、價(jià)值觀一致。
“爸爸媽媽可能是同事，或同行業(yè)者？”——身處同樣的社會階層。
“可以告訴對方我偷吃了什么，不用擔(dān)心會被其他人知道?！薄湃螌Ψ?，也會為對方保密。
“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會想跟對方分吧！”——能分享彼此的喜悅。
“講不開心的事情，或自己做過的傻事時(shí)，對方不會嘲笑我?！薄材芾斫獗舜说牟豢?。
“被別的小朋友孤立時(shí)，對方會跟我站在一起。”——互為支柱。
“生病時(shí)，對方會來探望，而不是怕傳染。”——雪中送炭。
“一個(gè)問題，對方可能不想回答，卻不會騙我。”——坦誠相待。
“一件事情，我說個(gè)大概，對方就能明白我的想法。”——彼唱此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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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青梅竹馬是最好的朋友。
是蕓蕓眾生中的另一個(gè)自己。
是恩德彼此相結(jié)的知己。
是聲色氣味彼此相投的知音。
是悲喜共鳴彼此腹心相照的知心。
是可以同路走，一起走，一直走下去的，最親密的人。
我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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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爸爸沒有送我去幼兒園，而我?guī)缀趺刻於紩ヂ度A家。日子在我和露華發(fā)明的許多游戲中飛快流逝，冬去春來，到了第二年的男孩節(jié)，也是我的五周歲生日。
爸爸也請了許多鄰居前來做客，因?yàn)槌桶职峙芡?，附近的鄰居們我都很熟悉，收到了許多禮物和祝福，有新衣服、新球鞋、背包等等，以畫具和美術(shù)用品居多。
生日宴會非常熱鬧。吉爾伯特夫人教我和露華跳交誼舞，還與其他來賓伴著音樂跳了一段探戈。爸爸很高興，喝了很多酒，嘟囔著我聽不懂的話，最后竟然伏在榻榻米上睡著了。
隨后大家紛紛告辭，家政員收拾完也走了，原本熱鬧的客廳轉(zhuǎn)眼間變得寂靜又空空蕩蕩，只有露華和她的保姆還待著。時(shí)間是下午兩點(diǎn)，我也有點(diǎn)兒困，卻又有點(diǎn)兒害怕，于是要求露華陪我多玩一會兒。
我們在二樓我的臥室里玩撲克、下跳棋，最后熬不住困意，不知什么時(shí)候就睡著了。
朦朧中，有一雙溫柔、帶著香味的手，替我和露華蓋了一條被子，還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我知道那是吉爾伯特夫人。
我似乎做了個(gè)夢，夢里我聽到爸爸對我說對不起，而我不知為什么一直在流淚，卻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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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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