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離別曲（8）

　　那天傍晚，謝絕了若林家派司機送她回家，露華乘公車回到南葛小學門口，再次給岬家打電話，仍沒人接。

　　出去玩了嗎？露華慢悠悠地向岬家的公寓走去，邊走邊用相機掃著路邊每天都能看到的花木。正值夏日，夕陽落山很晚，已過了晚上六點，滿眼仍是一片燦爛的金黃色。

　　露華拍了兩張夕照，正在瞄準一只若林說起的、很像他的愛犬約翰的金色大狗，那只狗正旁若無人地在街邊做出一個不雅姿勢時，突然受驚一般跑掉了。露華透過鏡頭往上看，岬一郎背著畫板、拖著一個手提箱出現(xiàn)在這條路上，身后的岬穿著長褲，背著一個旅行包，行色匆匆，像是剛從外地回來。

　　“叔叔！”露華放下相機，喊了一聲，“去外地工作嗎？”

　　岬一郎看到她，笑了笑：“是啊?！边吿丸€匙開門邊補充著：“去磐田市待了幾天。露華醬等了多久？餓了吧？太郎，你走之前沒跟露華醬說嗎？”

　　“我忘了——”岬說，跟著他進門的露華趕忙說：“太郎有說你們今天會回來。我沒什么事，通知大家明天上午九點整在活動中心集合，準備去東京合宿，家里電話一直沒人接，就過來看看——你的東西收拾好了嗎？”

　　岬點了點頭。岬一郎把畫板和箱子放在玄關(guān)，看了他一眼，對露華說：“太郎的東西都是準備好的，身上那個包不用掏了，一背就能走。叔叔馬上做飯，你們先玩一會兒？”

　　露華剛想說“好”，岬卻一把將背后的背包丟在地板上，抬頭對上露華的眼睛，低聲說：“露華，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嗎？”

　　露華一愣，先看岬一郎，岬一郎對她輕輕點點頭，岬便推門出去了，露華連忙喊他：“太郎，我給你帶上次的照片來了，你先收起來我們再出去？”

　　“先放在那里吧。”岬站在門前指著鞋柜，側(cè)著半個身子和臉，似乎正在看夕陽，露華聽他輕輕地說：“回來再收拾也來得及?！?p>　　背對夕陽，他們踩著影子，向經(jīng)常去練球的小河邊走著，街角便利店正在放一首演歌，露華聽到那歌詞是這么唱的：咖啡杯里，放了一塊方糖，將從前扔掉的繁瑣雜事、那些已經(jīng)忘掉的事情，不停地攪拌著。已過去的夏天的氣息，回想起來，真是令人懷念??！

　　“怎么啦，太郎？”露華停下腳步，看著岬出神地聽著音樂，一臉欲言又止，自己先開口說道，“有什么不好說的話要告訴我嗎？”

　　“嗯……”岬不禁在心里慶幸，有一個心意相通的青梅竹馬是多么方便的事——他不必絞盡腦汁想開場白了。但也意味著，他不能逃避話題了，岬轉(zhuǎn)向露華，輕聲說：“露華，這個暑假一過，我又要轉(zhuǎn)學了?！?p>　　“誒？”露華顯然也沒想到岬會直接說出這樣一個消息，眼睛微眨，頓了頓，“這么突然啊……是叔叔工作的關(guān)系嗎？”

　　岬點了點頭：“我也是剛剛知道的。爸爸在靜岡縣的工作已經(jīng)完成了，又要去其他地方尋找靈感了。爸爸——讓我通知朋友們。”

　　露華久久地看著岬，盡量不讓表情出現(xiàn)裂痕，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么突然。太郎……又要走了啊……”

　　“是啊……”看著露華的目光，岬也覺得千言萬語無從說起，于是兩人都不再說話，繼續(xù)沿著河邊慢慢散步。

　　小河水嘩啦啦流向遠方，最后會奔流至大海的懷抱，一直在路上的人，旅途要到哪里才是終點呢？露華看著這條熟悉如朋友的小河想著，并且覺得，怔怔看著河水的岬可能也在想相同的問題。許多時候，無需言語，甚至不用眼神交流，她就能明白岬想表達什么，或許這是只于青梅竹馬間存在的靈犀，和不同于球場搭檔的另一種默契。

　　擁有這樣一個心意相通卻不能常相見的故交，還真是既高興又難過呢！

　　“太郎，你說過，你已經(jīng)轉(zhuǎn)學至少30座小學了，是從我去紐約之后的那個學期開始的嗎？”看他點頭，露華心算了一下，微微歪著腦袋，“每所學校平均只能待兩個月不到。那么，太郎和叔叔這次在南葛市，算住很久了呢?！?p>　　“其實，爸爸現(xiàn)在就可以走的，為了讓我參加全國大賽，才推遲到下個月出發(fā)。”岬含糊地重復(fù)著，“我們，這次在南葛市算是住得比較久了，停留了整整一個學期、一個假期呢。”

　　“吶，太郎，叔叔有說，你們具體什么時候——離開南葛市嗎？”

　　岬想了想，肯定地說：“全國大賽結(jié)束后，新學期開學前吧?！?p>　　“那么，還有告別的時間咯？”露華看看左右，笑了，做出豪邁的樣子伸開雙臂：“來吧，抱抱！”

　　“露華醬……果然還記得呢。”岬向露華走近一步，扯出一個微笑，“好像是五年前吧？你去美國之前，我們就是這樣告別的——”

　　露華慢慢地合攏雙手，低聲說：“是的呀。五年了……發(fā)生了那么多事情，回國前我甚至都沒想到，這里竟然還有人認得我?！?p>　　“露華醬。”岬也收緊手臂，露華身量雖高，瘦削挺直的腰竟盈盈不及一握。他側(cè)過臉越過露華肩頭，輕聲說，“你是除了爸爸之外，唯一和我這樣擁抱過的人……我不會忘記你的?！?p>　　露華閉了閉眼，微微側(cè)頭看著岬說：“全國大賽。”

　　岬點點頭，露華繼續(xù)說：“全國大賽，我們不要輸。一定要拍下優(yōu)勝照，完成約定，再好好地告別?！?p>　　“是的?！贬当M量不讓自己笑得勉強，重復(fù)著，“我們一定會奪冠的。”

　　露華把腦袋輕輕擱在岬的肩上，他倆身高差不足1厘米，這么做并不費力。太郎的肩膀很柔軟呢。露華想著。

　　從夕陽的方向吹來一陣小風，空氣有些悶、有些熱，圍繞著他們的風卻很輕。岬克制著自己不去想分別的事，卻也想不出其他輕松的話題，只是緊緊地擁抱著露華，仿佛這樣便能傳達心情一般。

　　“太郎，你說，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岬無言，他很想脫口而出說一定會的，又想說今后就算不在同一所學校，我們長大后見面就會容易得多，卻說不出口。

　　重逢不可預(yù)料。分別以后的事，誰又能斷言？

　　“一定能夠再見的?！甭度A堅定地說，“我們約好了，要拿到好多好多冠軍。就算沒有固定住址，你和翼君一樣，會一直這樣踢著球，越來越強吧？那么，我只要一直關(guān)注足球，也就能夠——再看到你。”

　　“露華醬……”岬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視線有越來越模糊的跡象，他拼命地眨著眼睛，“我……不想離開南葛小學，不想離開南葛市，不想……離開你。”

　　“我知道，太郎?！贬蹈械铰度A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溫柔，又帶著一分堅強的冷靜，“我知道。離別很難過，可是太郎如果留在這里，叔叔……見不到太郎，一定也很難過?！?p>　　岬說不出話，他哽咽得不能出聲。

　　“你聽說過嗎？暫時的分別是為了讓對方遇到更好的自己。而且，我們又不是以后不能再見面了，對不對？太郎還可以給我寫信、打電話呀，要不，送你個手機？”露華拍拍岬的背，又抓抓他的后腦勺，“太郎，打起精神來，不要哭了?！?p>　　岬重重地點點頭，過了一會兒覺得自己能夠正常發(fā)音了，他松開露華，試圖對她笑一笑，接觸到他的目光，露華卻猛地把雙臂收得更緊，低下了頭。

　　岬閉上眼，把手放在露華柔順的深栗色頭發(fā)上，他能夠感覺到，露華環(huán)在自己背后的手指在顫抖，抓得他后背生疼，他也沒有聽錯露華在他耳邊喃喃低語。

　　“我能這么對你說。可是我不想讓你走，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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