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一點也不踏實,夢中總是有成群結隊的人在聊天,而且來人似乎一點也沒有照顧病人、壓低聲音的意識。早苗翻來覆去,十分不舒服。
“早上不是還追著我打嗎?吹了點兒風就趴下啦?喂,大姐頭,起來啦!一起踢球去??!”阿了怎么會出現(xiàn)在她的夢里?標志的大嗓門震得她的頭嗡嗡作響,真是十足噩夢!她好想揍他一頓!
“我不知道她早上在發(fā)燒,不然……一定不會跟她發(fā)生沖突的。唉……都是我不好,不該讓她生氣……”這一定是千代宮在假惺惺地辯白!如果可以,早苗想用哇哇的大喊聲來壓住她的聲音,虛偽!
“露華,今天的筆記要點我抄了一份,放在這里了。你陪著她沒問題嗎?好吧,我們要去訓練了,你也要多注意身體啊?!边@個聲音很鎮(zhèn)定也很陌生,學校的保健室什么時候變成公共教室了,怎么什么人都能進來?
“大姐頭,足球隊開始訓練啦,你今天不能一起去嗎?哦還有,北方老師說,今天你的作業(yè)就免了,你安心休息吧!”是中野這小子,哼,算他有良心!
“露華,早上的事我聽說了,你沒事吧?大姐頭,我先去訓練啦,你可要快點好起來呀!”這是翼君的聲音!翼君別走??!等等我,我沒事!早苗努力地想睜開眼,卻什么都看不見。
好不容易安靜了片刻,早苗剛翻了個身,又傳來搬椅子和關門的聲音。來人似乎不打算立刻就走,滔滔不絕的只言片語傳到她耳中。
“秋庭同學,老師承認,早上那樣的處理方法不妥,這樣對你說的目的是希望你知道,類似的情況,你可以在下課后找我溝通,而不是在課堂上像擺擂臺一樣分出勝負——占用了大家的課堂時間,還會給大家?guī)聿缓玫挠绊?。你是個自覺自主的好孩子,應該知道,給別人留有余地,也是留給自己的尊嚴。明白老師的意思么?”
“明白。我仔細考慮過了,早上我的做法是有些欠妥,不該當場反駁您的處理方法,我上課走神,接受懲罰是應該的。對不起,老師。”
“沒關系,老師也該考慮你的情況。那么,假如你給自己衡量呢,你會讓自己做什么?”
“多做一些應用題吧?取長補短。就是——還要麻煩老師了?!?p> “不麻煩。只要你沒有因小失大,老師就放心了,把你的習題簿拿來,我給你劃今天的范圍?!?p> “非常感謝,老師。”
“能不能告訴老師,你那個時候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p> “在想一個人?!?p> “噗哧——是喜歡的人嗎?”
“不是。六年級就想喜歡的人,是不是太早了?我一直覺得奇怪,這里的老師、家長,對小孩說喜歡啦、戀愛的事情都這樣見怪不怪嗎?紐約的小學里可沒這么早——老師,你不用憋笑的?!?p> “哈哈……因為秋庭同學就像個大人,老師還以為你有了喜歡的男生呢。你沒有聽過一句話,叫‘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嗎?”
“老師,你有男朋友嗎?”
“……老師的意思是,任何年紀都會遇到心儀的對象,這并不奇怪。如果喜歡的人早早就出現(xiàn)了,要好好地珍惜對方,正確處理同對方的關系,給學校生活留下一段美麗的回憶,不是很好嗎?不要放在心里不對任何人說,那就是給自己添堵了,還可能造成對方的誤會?!?p> “這樣啊……可我覺得,我是個很慢熱的人,在不討厭的前提下,我應該會觀察、相處很久,才會知道我究竟喜不喜歡一個人?!?p> “這樣的處理方式也不錯,總之,要交流,不要憋在心里。秋庭同學如果有了喜歡的人,就來跟老師談談,好嗎?”
“好吧……如果有的話,一定?!?p> 兩個人的對話一直繚繞在耳邊,似夢非夢,早苗什么都看不見,想要睜眼,又想努力地把這些煩人的聲音趕出腦海,急出了一頭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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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苗再次睜開眼睛時,床邊圍簾開著一條小縫,金色的、暖暖的陽光透過那條縫隙,在被子上留下一條細長的光線。她拿掉腦門上的冰袋,坐起身,剛吸一口氣,喉嚨就止不住地癢了起來。
咳嗽聲驟然響起,回響在寂靜的保健室里,早苗聽著有些害怕:丸山老師還在嗎?
“醒了?你想吃東西嗎?”一個女孩子輕快又怪異的語調(diào)從前面?zhèn)鱽?。早苗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卻高興不起來,她一把拉開簾子,秋庭露華裹得嚴嚴實實的背影映入眼簾。
她正背對著自己,坐在屬于衛(wèi)生老師的辦公桌上寫著什么,聽到動靜頭也不抬,用手指了指床頭和柜子:“開水在床頭柜上,你的便當在書包里,要吃的話先洗洗手。需不需要扶你一把?”
“不需要。”早苗下意識地拒絕,掃視一圈周圍,除了她倆保健室再無旁人。
已經(jīng)放學了?翼君和足球隊去訓練了嗎?早苗立刻去看墻上的掛鐘,四點一刻。她是樹懶嗎?竟然睡了這么久!
露華邊寫功課邊說:“中野君說,會路過你家,通知你家人來接你。我也給路德打了電話,應該快到了,再等等吧?!?p> 早苗覺得渾身不自在。自己虛弱無力,討厭的秋庭卻神氣活現(xiàn),她自知欠了她一個大人情,更加不想跟她單獨待在一起,便問:“老師呢?”
“你說丸山老師嗎?”露華抬起眼皮,沖著桌上一串亮閃閃的東西努努嘴,“她把鑰匙留給我,先走了。她還叮囑你,沒燒到39攝氏度就不需要喝藥,多喝開水,讓身體發(fā)汗,別再受涼,三天就能退燒了?!?p> 早苗把桌上那杯溫水咕咚咚喝干,身體后仰靠在枕頭上,望著天花板愣愣地出神。聽覺似乎和神智一起恢復了,她聽到校園里傳來整齊的運動號子聲,保健室里則一片死寂。露華一直在埋頭寫字,早苗的喉頭不時作癢,更不愿主動跟她交談。
她悲哀地發(fā)現(xiàn),盡管出生以來便一直住在南葛市,還在南葛小學讀了六年書,自己卻連一個要好的女同學也沒有。生了病,陪著自己的居然是新來的轉學生,還是目前最讓她討厭的家伙。
不久前,她還暗自嘲笑秋庭人緣不怎么樣。這還真是風水輪流轉,誰也別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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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決
*7:露華稱呼早苗為“Nakazawasan”【なかざわさん】。以他們的年齡來說,這是一個正式有余、親密不足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