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翼赤鱬族的巨舟在這無垠的南海之上宛如一芥,轉(zhuǎn)眼間,整支船隊被吞噬,平靜如冰鑒的汪洋騰起千尋雪浪,除了立于高空的阿九二人,其他隨行者連聲息都沒了。
百里汐言一邊在海洋上空盤旋一邊叫著幾個心腹的名字,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海上濕重的凜凜寒風。
天黑了。
“赤鱬……赤鱬不是會水的嗎!怎么……"
阿九的聲音在洶涌的海聲里顯得格外突兀。
“噤聲……”百里汐言的聲音里透著凝重,“水下……有東西……"
他抱著小狐貍往更高處飛去。
……
阿九在高空低頭看著海上已經(jīng)成形的巨大漩渦,心里一陣寒意。
憑借小獸的本能,她也后知后覺的感受到了海里隱隱要破水而出的那股不知是來自于何處的氣息。
黏膩,濕重,刺骨……
那氣息纏得她渾身戰(zhàn)栗,卻就是不給個痛快。
那股濃烈的煞氣一直在水下醞釀,卻始終不騰出海面,仿佛蟄伏在暗處的毒蝎,只等獵物崩潰,便在瞬間發(fā)出致命一擊。
阿九已經(jīng)被這股陰鷙的力量鎮(zhèn)得腦中一片混沌,百里汐言也是臉色蒼白、一身冷汗。但畢竟是游歷過的人,他依舊穩(wěn)住心神,知道這次也許是好巧不巧遇上了什么惡獸,他和阿九兩個法力未深的年輕人不會有絲毫還手之力,只能逃跑。于是百里汐言看準時機,一個瞬移術(shù)就要帶著阿九走。
兩人在十里之外的另一片水域上空現(xiàn)身,阿九搖搖腦袋,定了定神,還沒等松口氣,就被百里汐言驟然抱緊。
阿九腕上的玉鐲光華大盛!
?。⑺弧?p> 類似毒蛇吐信的微小聲音不絕于耳,仿佛就伏在不遠處,聲音卻直往二人耳朵里鉆。
百里汐言此刻就像一根繃緊的琴弦,要不是昆侖玉的光莫名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再加上小狐貍在他懷里無意識地顫抖,他這會兒也早已崩潰了。
那東西……不是體形龐大到足以占據(jù)十里水域,就是速度驚人,瞬間追上了意欲逃走的獵物。
方圓十里,竟沒有他們可以躲避的海域。
對方至今仍未現(xiàn)身,氣息卻像牢獄一般鎖住了二人。那股時時面臨死亡的絕望情緒一直籠罩在兩人身上--這是一場心理戰(zhàn)。
阿九在昆侖玉的光中忽然回了神,甩了一下腦袋。
幾乎與此同時,她腕上的玉鐲倏地飛了出去,砸進海中的某一處--
滴水成冰的氣氛瞬間被打破,隨著一聲低沉可怖的痛嘶,一條披著黑鱗的長尾破海而出,沖著法器所在的方向砸去。阿九伸手抓住亂飛的鐲子,被其帶著往旁邊一個騰挪,避開了攻擊。
百里汐言松開阿九,呼了口氣--心理戰(zhàn)結(jié)束了,兩人終于調(diào)整到了作戰(zhàn)狀態(tài)。阿九塞給百里汐言一只玉鐲,沒等后者反應(yīng),她手中便本能地捏了火訣,又覺得是海上,不妥,剛要換,只聽百里汐言在她身后不知何處大吼:“別!來不及了!”阿九心中一慌,腕上另一只玉鐲錚然作響,給阿九瞬間開啟了一個防護罩。
?。⒀裕?!”阿九知道自己暫時不會有事了,另一陣從未經(jīng)歷過的恐慌也攫住了她:巨浪滔天,她看不見他了。
“嗡!”防御罩忽然一陣劇烈的震蕩,阿九嚇得往后一看。這一看不要緊,她發(fā)現(xiàn)一個巨大而可怖的蛇頭正在試圖咬碎她的防護罩--毒牙正釘在上面,試圖穿透它;她甚至看見了蛇妖口腔深處的紫黑色毒氣!
阿九大腦一片空白。
此時,腕上玉鐲再也禁不住這不知名的上古妖獸的力量,琤然碎裂!
幸運的是,昆侖玉鐲碎裂之時,也造成了向外的沖擊,將那蛇頭彈了開去……
玉碎的聲音喚起了阿九的潛能——畢竟是青丘族學最高學府中的佼佼者,趁這個空當,阿九飛開數(shù)十丈,隨身佩帶的儲物香囊里飛出一管碧玉簫:正是她家中擺放的那一管。
此簫是祖?zhèn)鞣ㄆ鳎瑩?jù)說是鳳凰之血化作碧玉雕琢而成,樂音的攻擊針對元神。
阿九可不知道這傳言是不是真的,反正她的簫聲一起,那只蛇頭便像忌憚著什么似的滯了一滯。
烏云和毒瘴都被震散開去,她此刻已看見了那妖獸的真容。
“九頭蛇相繇!”阿九失聲,差點栽下去。
史書上記載的上古巨獸如今竟出現(xiàn)在她眼下!
當年被大禹鎮(zhèn)壓在海底的相繇,居然出來興風作浪了?!
阿九不想也清楚,以他們二人的修為,在相繇手下生還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能活到現(xiàn)在還得感謝自己手中的傳家寶,幸好它與家族中人心意相通,不然就憑阿九這三尾的實力,她這會兒早已慘死于蛇口了……那相繇可是當年共工手下幾大惡獸之一呢!
阿九可沒時間再想書上寫的到底是幾大惡獸了,她的專注力比往常都高度集中,一邊不斷用輕身術(shù)拼命躲避蛇頭一邊吹著玉簫,連氣都不敢換--目前自保不成問題。但她的體力和靈力有限,這狀態(tài)只是暫時的。
而且她脫不了身。
阿九不知道百里汐言如今如何了,也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件事。她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揪了起來,卻連擔心別人的時間都沒有。蛇的反應(yīng)速度和攻擊速度都極快,更何況是上古大妖--
“砰!”
“嗷嗚!”
阿九疼得一個條件反射狐鳴起來,骨頭斷裂的聲音清脆無比,身子被撞的飛起,被相繇的一個頭一口銜住。
阿九嚇得渾身炸毛,拼命釋放法力。
“我當是誰,原來是故人派了子孫來慶祝我脫離苦海?"譏誚的聲音不知從哪里響起,“只是這小輩年紀尚幼,修為也淺,在我手下都撐不過幾個彈指的時間?!?p> 阿九哪里管這聲音是從哪兒來的,她甚至連聽都沒聽,只顧著拼命保護自己。
相繇嗤笑一聲,正要說話。
海天一線之間,忽地騰起了一抹白。
一聲龍吟,響徹滄海!
相繇扭過一個頭去看,綠幽幽的蛇瞳中噙著一抹冷笑。
它一口吐出阿九(后者直接摔進海里,過了一會又渾身冷汗地浮出來)九個蛇頭齊齊沖著那一邊嘶嘶地呼嘯,口吐人言:“怎么,你爹不敢來,派你個黃口小兒來送死?”
阿九這才發(fā)現(xiàn),九頭蛇竟有著極好聽的男聲。這龐大可怖的外形和清朗妖異的聲音的反差讓阿九驚訝了一??,隨即便想趁這空當飛快地捏訣瞬移,結(jié)果她剛起個念頭就被相繇洞悉。他根本連看都不看,十人合抱之粗的蛇尾在海上砸下,獵獵破風之聲大起!
“你大爺?shù)摹?p> 阿九的雙眼由灰褐色轉(zhuǎn)為妖艷的赤紅。
一聲長唳,三尾小狐貍不退反進,直奔蛇目而來。
九個頭有啥了不起!
反正橫豎一死,既然你渾身上下刀槍不入,那么還不如在死前讓你廢只眼睛!
九頭蛇看著不要命的少女,聲音中忽地有了笑意。
“還真是和她當年一樣。"
話音未落,天上無數(shù)雷電聚集,對準了相繇轟然下?lián)簦?p> 烏云之上,只見隱隱的龍形。
原來白龍趁相繇對付阿九的空隙召來了五雷之劫。
九頭蛇冷笑,知道天雷是躲不過的,必須應(yīng)在人身上。他早有準備,蛇尾一卷,甩出一個白色人影對上了天雷。
被相繇輕輕擋下的阿九抬頭一看,嚇得瞳孔驟縮:“阿言?。?!”
此時不知哪里來的力量,阿九整個人像弩箭一樣彈射出去,躲開了相繇驚怒交加的阻撓,飛向空中的百里汐言。
百里汐言此時全身多處骨節(jié)碎裂,靈力耗盡,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迎向灰飛煙滅。
還真是時運不濟,一出海便遇上龍蛇相斗。
“阿言?。?!”他聽見了少女的驚呼。
不過,至少,九兒還活著。
百里汐言剛閉上眼睛,忽覺身子被抓住,往旁邊一個騰挪。
他詫異睜眼,對上了一雙陌生的碧瞳。
白龍嘴里噙著百里汐言,龍尾一卷,將阿九撾住,險險躲開了自己下的咒。天雷滾滾,射向相繇。
九頭蛇嘶聲吼道:“你們這些人皇的走狗……愚不可及!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我說了多少次!你卻身在局中,始終看不破真相!
我仁至義盡,卻落得如此下場……我之今日,必為你之明日!”
九頭蛇相繇,在兩人一龍的注視下灰飛煙滅。
白龍松開阿九。
阿九飛快地到龍頭邊上接下百里汐言。
“阿言!”阿九忍不住眼淚撲簌簌的掉,干脆抱著他哭。
“好啦,乖,我……我沒事……”百里汐言有氣無力地抬手:“你的那只飛出去的鐲子飛回來了……但是為了護我碎了……改天……我再給你煉一只……”說完就昏了過去。
阿九嚇壞了:“阿言!”
“靈力耗盡導(dǎo)致的昏迷。”白龍化作人形,是一個神情堅定、英氣逼人的美少年?!笆俏引堊宀簧?,讓相繇逃脫。你們夫妻二位的傷由我南海負責。請帶上這個辟水珠,和我回海底治療?!卑⒕乓贿吙抟贿叺溃骸笆裁囱?,他不是我相公,這是我朋友!”但還是乖乖給自己和百里汐言戴上了辟水珠。
白龍伸手要接百里汐言?!安唤o!”阿九抱住百里汐言不肯放手:“你們這些龍看一條大蛇也看不好,我們差點就死了!雖然你救了我們,但是相繇如果不跑出來一點事都不會有,就不會需要你救了!”
“哼!”阿九賭氣,把頭扭到一邊不理白龍,任由眼淚不停的掉。
白龍無奈,這個青丘九尾狐的后人還是孩子心性,竟與父親和他說起的那位端莊典雅的涂山先輩大相徑庭。
他沒有姐妹,也沒怎么接觸過女人,不會哄女孩子……
氣氛一度尷尬。
“你干嘛不說話,還不快帶路!”
“……”白龍只得道:“還是讓在下背你們吧。這位公子傷勢嚴重,須快些治療,在下在水里能比姑娘游的快些……”
“那趕緊的!”阿九沒好氣地打斷。
就這樣,一條龍背上坐了兩個人,一路潛往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