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第一節(jié)課是數學課，數學老師頂著他的地中海發(fā)型，架著重重的玻璃眼鏡，弓著腰，嘴里一口標準的粵語。
我低下頭，玩弄手里的自動筆。
我的同桌龔文俊靠近我，“怎么瘟雞似的？不聽課啊？”
手上的筆打在書頁上，發(fā)出沉悶的碰撞聲。
“唔……”
我搖搖頭，不語。
龔文俊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抑揚頓挫的普通話，“老師！請您用普通話，我們外省的同學聽課有困難?！?p> 老師的背挺直了些，清清嗓子，把手掌往下壓了壓，“坐下！”
口中已是普通話。
坐下后，龔文俊挑挑眉，對我比了個勝利手勢，露出潔白的虎牙。
我抿嘴笑笑。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大概是剛進白石中學，粵語一竅不通，聽不懂課時，他耐心翻譯老師的話語；又或許是他知道我臉皮薄，于是主動站起，并要求老師照顧外省同學，用普通話講課的時候。
他有著我在某些地方缺失的勇氣，以及，自信。
此時他扶額思考老師布置下來的習題，“地中?！北持郑瑵M教室地逛。我趁老師不注意，湊到他身邊。
“其實，我現在能聽懂粵語！”
他抬起頭，但目光又迅速落下。我的身后站著“地中?！?！
下課后，關于這個原因，我沒再說，他也沒問。
我討厭粵語，因為它將我和同學們漸漸隔離開來，讓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身處外鄉(xiāng)，要收斂性子。
或許是合群心理讓我這個在某些方面被隔離的人心生不滿，討厭某些人，便開始討厭他們的一舉一動，甚至是討厭他們的語言。
002
我沒想到會與那個男生再次相遇，還是在校園內。
我正處于生長發(fā)育的關鍵時期，無論吃多少，總會很快便饑腸轆轆。
因此，剛下課，我就以被狗追的速度奔向小賣部。
目的很明確，直沖干脆面的柜臺。轉身，一抬頭，便看到那個自稱“超市主人的孫子”的男生進入小賣部。
他的個頭高，我先他一步看到他。說實話，我是怕的，怕他將我偷東西的事情告訴同學們，雖然是出于報復心理做出的行為。
“嗨！同學，付錢！”
柜臺里的銷售員大聲地叫道，一副抓到賊一樣的神情，得意以及鄙視。
為了躲避他，我竟忘了付錢。
我勾著頭，折回付錢，紅暈從耳朵燒到臉頰。
銷售員看到我連聲道歉，態(tài)度誠懇，相信我是因為粗心而忘記結賬。
大概是在這個時候，我被他的視線捕捉到。
走到教學樓下時，我手中的干脆面被抽走。
我回頭，瞪著“罪魁禍首”。
“真有趣！”
他目光落在我的臉上。
我抽走他手里的干脆面，并不準備過多的理睬他。
“怎么？忘了我嗎？”
他一個大跨步追上我，在我身邊喋喋不休。
“你剛剛的反應可不是被我抓到的反應啊！”
“怎么？是我的行為讓你沒賊膽了？”
“你再走，我就把那件事情告訴你班的班主任嘍！”
我略帶威脅的語氣讓我頓住腳步，昂著頭瞪他，“告訴你，剛剛我是忘了付錢，不是偷！”
“做了一次賊，就永遠是賊！”
我被他的邏輯逗得哭笑不得，嘴里的牙被咬得咯吱作響，扭頭就走。
“哎！我還沒說完呢！”
他抓住我的手腕，手腕的腫脹還沒消，疼痛難忍，眼眶很快聚滿一泡淚。
他似乎也察覺到不對，舉起我的手，語氣柔和下來，“這是上次摔的！”
我抽回手，怒視著他，“不用你管！”
“你干嘛對我這么大的仇氣，我好像從來沒惹到你吧？”
我的目光沿著他薄薄的嘴唇向上，挺拔的鼻子，深邃的眼睛。
“因為，你歸錯了隊！”
他啞然失笑，“不會是因為我是本地人吧？”
我避開他的眼睛。
他再次抽走我的干脆面，“當做我們兩個認識的禮物。”
他臉上的耍賴表情讓我想起賴鑫，我有一陣反胃。
“哎！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余宸赫！”
他把雙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嚷道。
在樓梯拐角處，我迎面撞上抱作業(yè)回班的龔文俊。他的目光探入我的眸子。
“誰惹到你了？”
“一只蟲飛到我的眼睛里了！”
我揉著眼睛，把眼淚均勻地抹在手背上。
“那只蟲不會是我吧？”
余宸赫繞到我的身邊，手里拿著那包干脆面，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
余宸赫得意地笑，用他那深邃的眼睛望著我。
我垂下的手緊緊抓住衣角，生怕他把我偷東西的事情脫口而出。
“阿赫，你認識顏蕤??？”
龔文俊不像我，他對任何人都沒有偏見，即使是本地人，他都與他們相處得極好。
余宸赫眼中盛滿笑，“阿蕤！”
我皺皺眉，有些責怪龔文俊將我的名字泄露出來。
抬頭，情緒雖然有所好轉，眼睛還是微微泛紅，“別這么叫我，我不喜歡有人在我的名字前面加'阿'?！?p> 余宸赫還想說什么，上課鈴聲及時響起，我逃也似地飛奔進班。龔文俊跟在我身后，把同學們的作業(yè)本砸在桌子上，顫抖著手指譴責我，“你，你也太無情了吧！上課也不幫我搬一，一下……”
我看著他氣喘吁吁的樣子，突然想笑，因遇到余宸赫而產生的壞情緒消失殆盡。
“你怎么會認識三班的班長？”
龔文俊顯然沒有察覺到我對余宸赫濃濃的敵意，繼續(xù)自言自語地說，“他可是全能??！說實話，咱們同級的，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他?！?p> 我斜著眼睨他，手撐在下巴上。
龔文俊會錯意，他認為我對他說的話抱有質疑狀態(tài)。于是為了增加話語的可信度，他又滔滔不絕地陳列出余宸赫余班長的功績。
“告訴你，別不信我，你去打聽一下，余宸赫，每年都能獲得奧數的一等獎或者二等獎；運動會上，他每次都破記錄，上次還一次性拿了六個金牌；還是我們學校的……”
我打了個哈欠，對余宸赫的事情，我一點兒也不關注。而龔文俊卻把他當成偶像。
“你聽了沒？”
龔文俊擺正我的肩，陽光探進窗戶，撒在他的額前碎發(fā)上，我愣住。
“嗯！”
只能木訥地點頭。
“敷衍！”
為了表示我不敷衍，我拋出問題，“那為什么在全年級排名的前幾名，從沒看到過他的名字？”
龔文俊眼神一暗，轉過身，不再說話，把手里的筆轉得飛快，白色的筆變成了一股水流，在他修長的指間流動。
我自知問錯話，揭對方偶像的短，我明顯是話題的終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