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雨,下了三天三夜。
白天日頭出來后乍現(xiàn)短暫的晴朗,漸漸的微雨蒙蒙,時指日落,便傾盆而下。
晨起,伸手拈來一件長披風(fēng),擁著它緩緩?fù)崎_窗,長風(fēng)迎面,吹亂了她垂落鬢邊的碎發(fā),清霜寒白的手微微一動,落了她手里一把畫著海棠映月的折扇,只得微微嘆氣:“又是一年春雨?!?p> 對面紗亭蓋頂鑲嵌的五色琉璃隔著薄薄的雨幕,被破碎的顏色像是一片雜亂的星辰落入長河。
東面竹林被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從里面鉆出一些打著卷的風(fēng)將院子里滿地剛剛盛開便垂落的粉嫩色花瓣一層層卷進了竹林深處。
雨幕里漸漸顯出一個修長的人影來,他撐著把油紙傘,一席黑衣,瀑發(fā)洋洋灑灑傾瀉肩頭,臉遮蓋在紙傘之下。
他手里依舊拎著那個讓她厭倦的紫檀木盒子。
如往常,盒子被放置在臨近窗口的四方桌上。
他轉(zhuǎn)身欲走,又停駐了腳步,微微側(cè)身,猶豫了片刻,欲言又止,終而緩聲道:
“小姐,清晨天涼,記得加衣。”
雨擊在他頭頂墨色的油紙,雨簾如珠串崩散,滑落在紙傘邊緣,匯聚成直下的水線,路過他微微揚起的眼角。
他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讓她內(nèi)心嫣然一陣欣喜,襲過初春的寒雨暖上心頭,不禁喊住了他的腳步。
“虞白先生.....”
他轉(zhuǎn)過身來,畢恭畢敬。
“小姐有何吩咐?”
她佯佯一副煞有其事模樣,只想打破多日來的沉靜:
“今日的食盒里是否有今年新采的筍子,我聽聞碧蟾宗的春筍甚為翠嫩?!?p> “回小姐,這幾日宗里的男丁被玉宗主調(diào)去春獵,后山的春筍還未采?!?p> “虞白先生...”
他悠悠轉(zhuǎn)過身來,發(fā)現(xiàn)她已不知何時行至自己身后,虞白微微抬臉,紙傘下露出黝黑的落腮短須和一雙如蒼松暮雪般的凌厲雙眸。
眼前的女子纖纖一層淡黃色紗衣,紗裙垂在地上與雨水交融,一層薄紗之后影影綽綽透著粉嫩色的肌膚和單薄的骨骼,她凝著眼前人的眼睛,細(xì)細(xì)的尋找曾經(jīng)從這雙熟悉的眼中流溢出涓涓溫柔。
“虞白先生,天氣寒涼,你肩上的舊傷可還會復(fù)發(fā)?!?p> 虞白斂了眼神里不自禁的微微顫動,轉(zhuǎn)而肅穆的面容如雕刻一般,冷冷地輕聲:“回稟小姐,無礙?!?p> 她上前了一步,望了滿眼虞白的面容,這一張臉,太過于熟悉而讓她霎時回憶起曾經(jīng)王府暖閣里二人簇頸耳語的甜蜜時日,轉(zhuǎn)眼間,物是人非。
她平了平心悸,道:
“南滄一把赤劍,如今每日與我送飯,難為你了,曾經(jīng)凌霄閣四公子手里的劍,南滄誰人不懼.....”
虞白垂下眸子,似有糾纏難解情緒如云煙般飄過腦海,讓他一陣恍惚過后強迫自己冷冷一笑。
“凌霄閣已是前塵舊事,現(xiàn)在只有顔玥郡主的陪嫁護衛(wèi)?!?p> 是啊,三年前他已歃血宣誓歸順納蘭王府,成了南滄桑真族納蘭氏的殺手,賜名虞白,三年前神壇之下他舉劍劃破手腕滴血入酒的畫面歷歷在目,只是放下南滄第一劍閣后人的榮光而屈居人下的選擇不免時而讓人產(chǎn)生錯愕感。
納蘭亭嫣短嘆了一聲,瀟灑桀驁的公子如今化作困獸,她尋著他的目光,希冀看到一個愛她如命的虞白先生,至少不像眼前這般冰冷,比起朝思暮想,眼前的人真實的讓她不安。
“虞白先生,我們辭別王府多久了?!?p> “三月有余?!?p> 納蘭亭嫣咬了咬下唇,眼神斜向虞白,觀察著他每一個細(xì)微的反應(yīng)。
“距離我的婚期還有多久?”
這明知故問的話使得虞白的心一陣恍惚,桑真王命他護送出嫁的人是自己的戀人阿,于心之痛,何以言語,他手中的紙傘開始在風(fēng)中搖晃,雨花紛亂之中,視野里星星點點的斑駁,眼中一片水澤差點站不穩(wěn)。
“回.....回...回小姐,距離您與梁宗主婚期已剩一個月不足?!?p> “是么,一路上盜匪兇悍,多虧了虞白先生。”
“王爺有命,我守護小姐嫁入碧蟾宗主府,也將一生一世守護在小姐身邊,小姐請安心待嫁?!?p> 納蘭聽了這話不悅地皺了皺眉,幾個月來積壓在心里的愁緒錯綜復(fù)雜的糾纏成團,她用力地闔了闔眼,轉(zhuǎn)身走了幾步,身子一斜,紙傘翻起空中,與那卷起的落花糾纏在空中。
風(fēng)吹著雨,打滿她的全身,披肩滑落,旖旎了一地緋紅。
聲音壓抑著憤惱和絕望。
“我差點忘了,你是父王的忠臣,不過是王命難違,我于你而言,算是什么?!?p> 虞白看了一眼距離自己咫尺之遙在雨幕后顫抖的纖纖背影,想起他們的過往,咬緊了牙,強忍著要去奔向她的心,向著相反的方向踏步離去。
“外面風(fēng)大雨急,請小姐回房,在下告辭?!?p> 聲音落定,人已消失在茫茫細(x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