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昀并未聽扈不退囑咐,天亮扎營后他便打開了扈不退交給他的那封信,揭開層層油紙后是一塊從齊兵衣裳上撕下的布,潦草字跡密密麻麻寫在上面:
陸長風(fēng),擅斥候,可信可用。
鄭乙,擅醫(yī)藥,可信可用。
耿守青,因間,可用不可信。
……
跟隨衛(wèi)昀突圍的不盡是他帶來的人,扈不退用半日的功夫從蓉城營里抽掉了許多精銳填充進去,他本以為會是善戰(zhàn)的士卒,看了這封信才知道扈參軍是將手下能人全都塞進來了,難怪有那么幾人文弱得實在不像打過仗的人。
后面則是對嶺南形勢見解,衛(wèi)昀看過幾遍后便將布片扔到腳下水洼里,長風(fēng)靠過來,他昨夜奉命去衛(wèi)昀那里查看,本以為佯攻淚山好教扈不退突圍,誰知竟是他跟著殺了出來,他低聲問:“將軍留了什么話?”
“沒什么。”
齊貴與周廷幾人已過來,長風(fēng)不再多問:“我去歇息?!?p> “不必?!毙l(wèi)昀請他坐下,“我信將軍。”
蓉城營參軍齊貴、偏將軍周廷、百長陸長風(fēng)、十長離秋,這便是衛(wèi)昀手下知根知底的幾人,他看了離秋一眼,禁不住想,若是千承在便好了,離秋雖略懂些兵法,終究不及千承在這事上有天分。
隨即又釋然,兩千敗軍,還要什么會領(lǐng)兵的人。
齊貴低聲道:“還有一千八百余人,近百人戰(zhàn)馬都受了重創(chuàng),還有些受傷的,還能一戰(zhàn)的只一千六百余人。”
“足夠了?!?p> 衛(wèi)昀將扈不退交給他的那張輿圖在地上粗略畫出來,一一指給他們看:“淚山、東嶺,舊陽道、蒼山、梁河、盈江,陰水,西海。我們在這,淚山西邊?!?p> 他畫出一條彎曲的線來,從東嶺綿延至西海:“先去東嶺,而后走梁河至舊陽道,沿舊陽道、陰水至西海,我們不回蓉城,直接去水營見謝沉。記住,我們要見的是水營主官,不是副將。”
“哥哥疑心蔣……”
衛(wèi)昀瞪他一眼,嚇得周廷將話又咽回去,然眾人皆已聽見那個“蔣”字,又想起其妻子正是柔然人,且近年來行事反復(fù)無常,心中有些了然。
長風(fēng)問他:“將軍這是何意?”
“倘若我戰(zhàn)死,由周廷任主官;周廷戰(zhàn)死,由齊貴任主官……”
齊貴抱著刀笑出聲來:“若是死在主官后面,我這斥候做得未免太差勁?!?p> 衛(wèi)昀堅持道:“周廷戰(zhàn)死,齊貴任主官;齊貴戰(zhàn)死,由陸長風(fēng)任主官;陸長風(fēng)戰(zhàn)死,由離秋任主官;離秋戰(zhàn)死……”
他拼命回想扈不退那封信上的話,實在想不出還有哪些可信可用且能帶軍的人物,離秋忍不住道:“倘若我也戰(zhàn)死,恐怕大軍也剩不了幾人,也是回不去的?!?p> “那便這么說定,趁著沒雨休息片刻,兩個時辰后拔營。”
馮朗趕回憫州時已是十月初,他接到令后即刻將印符交給梁忠,與他說完后面兩月如何與姜振武打后便連夜趕往憫州,路過澤原時已知道水行舟被貶官一事,澤原水氏家主也換了少與馮俊走動的水云舸,聽聞他路過澤原特意深夜趕到驛站拜見:“下官備了些薄禮,請殿下務(wù)必收下?!?p> 旁邊垂手而立的侍從將錦盒奉上。
馮朗打開只看了一眼便立即合上,將錦盒推回到他面前:“將軍這是何意?”
“薄禮罷了,殿下仁厚,萬望收下?!?p> 憫州比他走時已冷了許多,大約在淚山與戚水源方有大捷的緣故,城內(nèi)守備略顯松懈,他與馮俊手下謀臣權(quán)芟在城門下不期而遇,對方微微拱手:“世子?!本篃o絲毫讓路之意。
不必他下令,身邊侍從穆清寧便已驅(qū)馬上前,一手按住刀柄,兩匹馬隔著半步對視,戰(zhàn)馬不安的打著響鼻,權(quán)芟身后侍從也紛紛摸上劍柄,穆清寧冷笑:“對殿下拔刀,可是殺無赦的重罪!”
權(quán)芟擺擺手,退到一邊去讓出路來,馮朗從他身邊過去時聽見他低聲道:“水行舟被貶到羅湖任刺史,世子滿意否?”
馮朗不動聲色:“父親安排,自然都是最好的?!?p> 馮亮那邊在淚山殺敵近兩萬,將劉權(quán)那路大軍盡數(shù)斬殺,倒是一派平和,聽聞他回來,馮大公子特意在宮門前等他:“阿朗出去幾月又瘦了許多,聽聞梁忠正與姜振武交戰(zhàn),戰(zhàn)況如何,說出來好教我也向父親討一份賞?!?p> “自然不及兄長在淚山立下的功勞大?!?p> 這場試探最終在夜宴時達(dá)到頂峰,馮俊在祝酒時提起:“齊國那位驍騎將軍,似乎與阿朗還有同門之誼,難怪他能想到假冒你,可憐馮不動至死還不知道緣故,死得委實冤枉。”
“正因有同門之誼,所以早算到他會打澤原,還特意寫了信知會水將軍,若將軍肯多看一眼我的信今日衛(wèi)昱軒便不會逃出東嶺了?!?p> 馮朗對著末席的水行舟微微舉杯:“不遵上令,擅離職守,難怪將軍會被貶官……羅湖風(fēng)情好,我會囑咐莒將軍多加關(guān)照?!?p> 酒宴散后已是深夜,馮俊執(zhí)意將他送到門前,兩邊侍從袍服下皆穿著皂甲,推推搡搡間便聽到悶響,馮俊半醉半醒對他說:“衛(wèi)昱軒已到河梁,你說他會走哪條路回蓉城?”
“兄長醉了,衛(wèi)昱軒怎么想我不知道,能做的也不過在他逃回齊國前將他截住。”
馮朗獨自回了書房,從懷中摸出那日水云舸奉上的那塊帛書,攤開后赫然一張澤原輿圖,算上他整嶺南見過這份圖的也不過五人,水云舸好重的禮,只是不知這副輿圖他給過幾人。
他攤開那副全嶺南的輿圖,畫了一道從東嶺至舊陽道的線,看了半晌笑道:“放著滄山不走,便要走舊陽道,你當(dāng)呂純是死人?陽江駐軍十萬!”
次日嶺南世子馮朗請命追擊衛(wèi)昀,馮亮接到回報后便命呂純將陽江一帶駐軍全撤回來,美其名曰“不與三弟搶功”,馮俊也命緊追在后面的戚水源駐軍回撤。
元和十七年十月末,衛(wèi)昀率軍沿舊河道至陰水,至此擺脫嶺南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