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天還未亮衛(wèi)昀便聽見外面劈劈啪啪燃爆竹的動靜，阿絡穿了新衣裳過來叫他，他昨夜睡的晚，無精打采的由著阿絡給他穿衣，要出門了才想起來昨夜收的厭勝錢還沒拿出來看。
他將枕下壓的錦囊全部翻出來，四個錦囊里有三個裝的都一模一樣，金子打的錢幣正面印著“去殃除兇”字樣，反面印著一副星斗圖案，衛(wèi)昀后來翻《歷代天官書》才知道那是主戰(zhàn)事的辰星與太白星。
阿絡看見了要拿絲線穿起來給他戴上，衛(wèi)昀連忙道：“我整日騎馬，戴著這東西沉甸甸的累贅，已經(jīng)戴了信陽姨母的玉鎖，這個便不必了?！?p> 便宜哥哥給他放上的是一枚拇指大的珠子，拿手攏住便有瑩瑩光華，大約便是他曾提過一回的月湖鮫珠，衛(wèi)昀把玩了片刻便帶著蔣戰(zhàn)走了，囑咐阿絡將這些東西都收起來。
很多年后衛(wèi)昀無意間打開偏房里那只箱子，只見滿箱碼得整齊的厭勝錢，正面都是些“長命百歲”、“長樂未央”這類的吉祥語，反面則是各類星圖，還有一看便是出自衛(wèi)昱洵之手的各類小玩意兒。
衛(wèi)昀去的晚，到鄧氏那里時只差他一人了，屋內(nèi)花瓶里皆插著梅花，衛(wèi)容鬢邊也簪了一朵墨梅：“今日還未起便收到二哥送來的花，心里實在喜歡，便忍不住先帶上了?！?p> 衛(wèi)廣陵已換好朝服，衛(wèi)昀拜過鄧氏后便跟著一道進宮朝拜，章臺街上已有許多車輦，從臘日起城北驛站便已住滿，秦楚幾國也紛紛遣使拜賀，短短一刻鐘里他已看遍天下一半的風貌。
周扈氣喘吁吁從后面追上來：“昱洵，你知道我最羨慕你哪點？”
衛(wèi)昱洵還沒開口他便自己接話道：“最羨慕你家里離宮城近，早起一個時辰便足夠了，哪像我，半夜里便要起來往這趕?！?p> 溫常與幾個內(nèi)侍引著眾人依次奉上賀表，各郡計吏也紛紛呈上文書，衛(wèi)昀看著案上疊起來的一摞賀表心想，難怪皇帝舅舅成日里賞賜群臣少府里還那么多寶貝，原來每年正旦大會又全都收回來了。
值得矚目的是蓉城與瀘州、官州上的文書，衛(wèi)凜翻看了許久，臉色也沒有先前好看，這兩地與嶺南離的最近，又是駐軍的大城，衛(wèi)昀忍不住猜測嶺南是否有什么異動，想起嶺南便想到馮朗，埋怨自己怎么早未識破師兄身份，若能一早與他絕交也省得今日為難。
衛(wèi)昱洵與他同站在最后，見他出神，低聲咳了一聲，衛(wèi)昀直瞪他，我怎么就沒有兄長你這樣與人說斷就斷的果決！
衛(wèi)凜已將文書放下，照例對群臣訓勉幾句便下令宴飲，正旦宮宴是一年里規(guī)程最高的，衛(wèi)昀早在此遣幾日便被衛(wèi)珺教導宮宴禮節(jié)，終于坐到席上反倒覺得食之無味，連難得看一回的角抵戲也覺得無聊的緊，一晌午都盯著殿外飄著的雪出神。
好容易宮宴散了，還有家宴，好在這并非在鎮(zhèn)江祖宅，宗族子弟也少有在洛城為官的，是以家宴倒還名副其實，只是他喝不慣椒酒，一口下去滿臉都是淚，教衛(wèi)容笑了半天：“二哥你在隴右時就沒與人喝過酒？”
“怎么會！”事關尊嚴，衛(wèi)小公子拍案而起，“西北獨產(chǎn)的白薄酒聽過沒，稍離火近些便竄起一丈高的火來，我可是能喝上一壇的！”
“白薄酒我沒見過，看你如今也只剩嘴上取勝了?！?p> “你不信？我……”衛(wèi)小公子憤憤坐下，“我才不上你的當！
勞累了一整日，夜里回去時衛(wèi)昀忍不住對衛(wèi)容道：“還是妹妹好，又不用上朝又不用出門?！?p> 衛(wèi)容前幾日還忙著與母親清賬，冷哼一聲：“你以為那么容易，管家可比管軍難多了?！?p> 阿絡也說：“管家是極不容易的，公子這兩天也總在外面，沒見長公主忙得不可開交呢，大到給陛下的賀禮小到府里仆從出入，都要一一過問的?！?p> “險些忘了，昨日那孩子……”
“今早已回稟長公主，說這些事公子自己拿主意便好，又說既然與公子有舊便好好在府上住著，再慢慢尋找其親眷……公子今日回來的早，他大約還未睡下，您可要過去看看？”
“好?！?p> 衛(wèi)昀只出去一天，那孩子已經(jīng)大變樣，梳洗后換上早年給衛(wèi)昀做的衣裳活脫脫一個小公子模樣，身上凍瘡也沒昨日看著那樣嚇人，衛(wèi)昀進去時兩個侍女正在里面聽他念書。
他說話時凌城口音極重，念起書來卻仿佛帶了些夷陵口音，衛(wèi)昀想起朝夫人當年被譽為夷陵第一才女，不覺神傷。
見衛(wèi)昀進來，那孩子慌忙起身：“公子?！?p> 大約是侍女們教的他禮節(jié)，看上去還顯笨拙，衛(wèi)昀攔住他：“我昨日已說過，論輩分你該叫我?guī)熜?，往后不管別人如何叫我，你只叫我?guī)熜??！?p> “師兄?！?p> 衛(wèi)昀坐在他身邊：“我的名諱或者已有人與你說過，你總該也說說你叫什么，日后也好稱呼。”
旁邊侍女連忙鋪好紙，那孩子看了他一眼，在紙上歪歪扭扭寫道：朝顏翎。
阿絡在他身后低聲道：“劉先生昨日來看時便說了，這孩子手腳凍得厲害，即便好了也是不靈便的，只能日后好好將養(yǎng)，或者還能好?！?p> “劉先生專治婦女千金一科，對凍傷未必在行，明日你去問問蕭大哥，他們久在隴定苦寒之地打仗，軍中亦時有凍傷，必有好方子，等過幾日我請小先生過來看看?！?p> 初到府上，朝顏翎仍很拘束，衛(wèi)昀見夜色已深，稍稍問了問他一些舊事便先走了，睡前又交代阿絡：“找?guī)讉€識字的人跟著他侍候，他藥看什么書只管到我那里來拿，去哥哥那里借也好?！?p> 阿絡一一應下，拿開他手里的書，哄著他睡：“好公子，明日還要起來去拜年，您還是少費些心神，早些歇息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