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萬俟車?yán)缍蛇^冰河時已經(jīng)是五月末，萬俟安德戰(zhàn)死一事早已傳遍天下，征戰(zhàn)數(shù)月，尤其在定州遭遇衛(wèi)昱洵、在隴右又與蓧云騎對射，他手上二百鬼弓只剩下不足七十，聽聞此事后都不肯再往下走。

　　“父親戰(zhàn)死，我們走那日不就已經(jīng)料到了嗎？”萬俟車?yán)缈聪蛩麄?，面前的幾案上一邊放著天弓，另一邊放著?zhàn)刀，“萬俟成律在王庭已經(jīng)殺紅眼了，你們父兄都是追隨陛下的，他難道會輕易放過？只要你一踏上大遼的土地，萬俟成律的狗就會撲上來?！?p>　　“現(xiàn)在唯有追隨太子，只要太子回到我大遼，所有人都會跨上戰(zhàn)馬、舉起戰(zhàn)刀跟在太子身后作戰(zhàn)，也只有追隨太子我們才可報仇！”

　　“我們也可以去柔然，在那里安居樂業(yè)?！比巳豪飩鞒龅偷偷穆曇簟?p>　　“誰說的？”萬俟車?yán)绯槌龅秮恚安幌霝榧胰藞蟪鸬?，現(xiàn)在便可留下你們的弓滾出去！”

　　下面一片寂靜，半晌有人從后面走到他跟前，將背上短弓摘下，放在幾案上。

　　萬俟車?yán)缇o盯著他：“呴犁湖，你！”

　　呴犁湖跪下去對他行禮：“您是天空上的雄鷹，是我所敬重的人，我不愿背叛您，但萬俟成律已經(jīng)占領(lǐng)王庭，與他作戰(zhàn)是無望的。鬼弓可以為了王庭去死，但不該白死?！?p>　　他重重叩首：“愿您武運昌隆?！?p>　　萬俟車?yán)缑偷脭S出戰(zhàn)刀，刀鋒緊貼著呴犁湖面頰釘在墻上，削落了一絲鬢發(fā)：“你要走，也該想想你除了殺人還會做什么！”

　　呴犁湖背對著他：“總能學(xué)會的?！?p>　　元和十五年五月二十七日，鬼弓自冰河分為兩部，萬俟車?yán)缢苛说致宄?，力救太子，其中僅七人追隨至死，即后世“鬼弓七上將”。

　　——《兩齊英魂志·蒼鷹之子》

　　九月十日，萬俟車?yán)绲铰宄堑牡诙?，他終于悄無聲息摸進(jìn)了南城驛館。

　　洛城南面是宮城，長樂、未央、明光三座宮殿間隙里分布著南軍大營與少數(shù)幾個世家宅邸，離南軍最近的便是驛館。

　　有別于衛(wèi)昀住過的北城驛館，住在這的多半是別國使臣，元和元年關(guān)口和議后兩國互換質(zhì)子，萬俟淏便被安置在這里，晉則早將驛館上下全換成南軍士卒，又離南軍大營不足一里，稍有異動便有羽林軍過來查探，防守不可謂不嚴(yán)密。

　　萬俟淏似乎早料到他會來，闊別十五年，兒時玩伴早已成了父親那樣讓他看不透的人：“王庭之事、還有隴右戰(zhàn)事我已聽說了。”

　　萬俟車?yán)绻蛳氯ビH吻他的鞋子：“陛下?！?p>　　“我還未登基。車?yán)?，你怎么只帶了這么點人來？”

　　“車?yán)鐭o能，所部鬼弓損失慘重，渡過冰河時有對您不忠的人我已經(jīng)肅清出去，留下的都是以一當(dāng)百的好兒郎，必能護(hù)送您離開齊國。”

　　“你想多了，齊國現(xiàn)在恨不得我立即回去與叔祖殺得兩敗俱傷，你不來我也能輕易走開。我只是遺憾，鬼弓固然好，可惜都不是能帶兵的將軍?！?p>　　“殿下？”

　　“此前在王庭時我總以為天啟大帝、真穆帝已是不世英豪，到了洛城方知，原來中原亦有許多英雄，譬如魏太祖壬勇，便毫不遜于天啟大帝。”

　　“中原英雄無數(shù)，然，最終還是倚仗天險才擋住我大遼鐵騎?！?p>　　“那是你不曾見過齊國造出來的器械，鬼弓固然厲害，齊國床弩卻能射得更遠(yuǎn)，兼有投車、滾木，我們已很難像以往那樣三日下一城，五日收一郡了?！?p>　　萬俟車?yán)缒似蹋骸拔也欢??！?p>　　“明日我?guī)闳タ纯茨憔椭懒?，夜已深了，你先回去?！?p>　　萬俟車?yán)绻砀嫱?，他走后很久萬俟淏都還看著那盞冷掉的茶，車?yán)?，你不在洛城不曾見過，齊國這些年來厲兵秣馬，連長陽長公主府上都有兩千戰(zhàn)馬，齊國一國武備又當(dāng)如何驚人？

　　車?yán)?，我們大遼馬上打天下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

　　次日一早，萬俟淏帶著萬俟車?yán)缱叱隽梭A館，周邊上百扮成尋常百姓的南軍士卒對此熟視無睹。

　　萬俟車?yán)缭诼宄峭Ａ袅私辉?，但大多晚上出來，他面容與中原人相差太多，一直靠將自己扮作柔然客商掩人耳目，這次后面背著短弓出來更加顯眼。

　　萬俟淏問他：“你總背著弓做什么？”

　　“鬼弓的弓是不可輕易摘下的，更何況天弓?！?p>　　“三百年前的弓，如今又能有多大用處?！?p>　　萬俟車?yán)鐫q紅了臉：“這，這是圣物，自然有用的?！?p>　　萬俟淏不置可否，此時聽風(fēng)肆里人已漸漸多了起來，許多昨夜值守、方從城頭上下來的北軍兵士都愛在這里喝上一杯再回營里歇息，屋內(nèi)眾人雖面色疲倦，一雙雙眼卻分外有神。

　　兩人在角落里坐下，萬俟淏要了一壇洪粱酒，說道：“我來洛城的第三年才知道這個去處，后來每隔幾日便要過來，許多事都是在這里知道的，許多兵法也是在這里學(xué)到的?！?p>　　“齊國從前的虎賁上將、還有伏波將軍很會用兵，現(xiàn)在的將軍就要差很多了?！?p>　　“我每回看到這里坐得滿滿的人就忍不住心驚，誰知道這些人中是否不會再出一個伏波將軍？”

　　萬俟車?yán)绲沽艘煌刖疲骸褒R國的酒，初入口時是很烈的，但咽下去后就覺得也不過如此，不像我們大遼的燒酒，喝下去后從喉嚨一直到肺腑都是火燒一樣的滋味。”

　　“我昨日在想，車?yán)纾闳羰峭韥韼讉€月就好了，那時稷下學(xué)宮已經(jīng)辦起來了，朝會你是見識不到，但你若見識過那樣的場面便會知道，齊國并非你想的那般容易征服?！?p>　　“天啟大帝年幼時只是尋常馬奴，但他最終打敗十三個部族統(tǒng)一大漠，建立我大遼，因為他身后站著我大遼最勇武的男兒，誰敢對他不敬，他手中的彎刀變指向誰，連齊國皇帝都要將自己最寶貴的女兒嫁給他?！?p>　　萬俟車?yán)鐚⒚媲暗木埔伙嫸M：“殿下，誰敢對你不敬，鬼弓的刀也自然會指向他?！?p>　　“即便是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