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四年十二月四日子時。
衛(wèi)昱洵醒來時剛好子時,周扈早被秦風叫過去說話,他戴好頭巾,背上弓囊,摸起刀往外走,遠遠已能看見角樓與馬面上站滿了人,火把還未點起來,只能看見模模糊糊的人影來回奔走。
周扈已經(jīng)回來,在不遠處舞劍,向來劍風穩(wěn)重的周小將軍亢奮得不像他:“醒了?頭一回見你戴頭巾,險些沒認出來?!?p> “何時回來的?怎么不再歇息片刻?!?p> “這樣大的陣仗一生能見幾回,怎能酣然入睡?不如出來靜靜心,也免得我后面沒了分寸?!?p> “你哪里會那樣?!?p> “不說虛的,我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還要你攔著我才好?!?p> “好?!?p> 周扈一把攬住他肩膀:“你別總沉著臉,今日一舉升至偏將,多好的事,不然只憑著三兩日一出戰(zhàn),能斬幾個人?”
衛(wèi)昱洵默默頷首。
烏風麾下烏衣衛(wèi)已分作三路,劉護給了衛(wèi)昱洵一千人,連帶曲馮山手下那五十余人也都給了他:“一千烏衣衛(wèi)全交給你,又有絕好時機,能否立下功勛便單看你等能耐了?!?p> 兩人應道:“請將軍示下。”
“烏衣衛(wèi)已分作三路,你打前鋒,我與曲馮山各帶一路,烏風跟在最后,信已往隴右送去了,一月內(nèi),我要將萬俟安德趕到隴右城下。”
“諾?!?p> 劉護深深看他們一眼:“保重。”
這時候前陣是最要緊的,兩人當即翻身上馬,帶軍出城,周扈回頭再看去只能看見定州城的影子。
兵貴神速,匈人東大營據(jù)定州不足五十里,衛(wèi)昱洵斥候都未派出便直撲過去,烏衣衛(wèi)所騎戰(zhàn)馬馬蹄上都纏了布,直到教北遼斥候看見才算暴露行蹤。
“將軍?!睘跻滦l(wèi)千長千更道,“再往前就要看到北遼斥候了,小人是否先帶人到前面看看?”
“不必?!?p> “北遼……”
“有這功夫還不如趕路,費什么口舌?!?p> 一行人緊追在北遼斥候后面過去的,衛(wèi)昱洵雖說不曾刻意派人攔截,也命身后幾人不斷引弓朝那斥候射去,盡力拖住他。
東大營近在咫尺,縱然幾個斥候教衛(wèi)昱洵纏住,也早有值守兵士看見,更遑論北遼兵士向來枕著箭囊、馬鞍入睡,稍有動靜便能覺察,此時營內(nèi)雖有騷亂,亦有大半兵士驚醒。
周扈一手拔出劍來:“昱洵?”
“殺過去!”衛(wèi)昱洵戰(zhàn)馬不曾稍慢上一分,話音未落便已沖到最前,手中戰(zhàn)刀當即劈殺兩個遼兵,周扈與一千烏衣衛(wèi)緊隨其后,大齊將士多用環(huán)首刀,他手中長劍卻比衛(wèi)昱洵戰(zhàn)刀還厲害,與衛(wèi)昱洵并肩在頭前開路,真?zhèn)€所向無敵。
眾人皆在酣戰(zhàn),獨千更帶著幾人分散到北遼大營里了,他幾人摘去鐵盔,將頭發(fā)披散下來,匈人多披發(fā)左衽,他們身上又都背著短弓,遠看著真似北遼兵士一般,兼之久在定州,大都會些北遼話,胡亂在營中喊著“虎賁上將”、“冀州侯”來了,攪得東大營更混亂。
定州營烏衣衛(wèi)千長千更乃柔然人,元和二十二年平帝頒《出募令》,乃從軍,通柔然、北遼、嶺南、洛城四地之語言,尤擅口技,能以一人之口仿一千烏衣衛(wèi)動靜,縱親眼所見,不知何故。
冀州侯劉護嘗論承威之戰(zhàn),以衛(wèi)昱洵一千烏衣衛(wèi)為頭功,千更更為其中之首,以其動亂北遼軍心。
——王元好《隴定三十年·卷二》
北遼皆騎兵,然睡夢中醒來,大營里又亂糟糟的,許多人還未上馬便已身首異處,更多則在烏衣衛(wèi)鐵騎之下被踩踏而死,尤其周扈誤打誤撞到了馬廄那里,一劍斬斷馬廄柵欄,將戰(zhàn)馬全放出來,一時間踩踏更甚。
衛(wèi)昱洵數(shù)不清斬了多少人,一刀將那萬騎長模樣的遼兵斬于馬下,喘著粗氣:“你說,萬俟安德是否在這?”
北遼王庭動亂,萬俟安德接到訊息并不比劉護早許多,萬俟成律對此事籌謀已久,王庭內(nèi)凡與他不是一黨的全部誅殺,九路二十七騎信使,竟然只有兩人能逃過萬俟成律追兵,更有一人撐到東大營外便昏死過去。
他自接到信起數(shù)日未曾合眼,營內(nèi)大亂自然聽得清楚,左右諸將已前去處置,他獨與萬俟車犁坐在帳內(nèi),仿佛外面愈近的殺聲與他無關。
“將軍?!比f俟車犁抓著弓看他,“齊國慣用詐術,外面雖號稱二十萬大軍,實際不過千余,鬼弓只需三十人,便能讓他們鎩羽而歸。”
“那之后再如何?”
“自然是明日集結大軍攻下定州,您立下如此大功,萬俟成律怎敢殺您?!?p> “萬俟成律怎敢放我回去!”
萬俟安德冷笑一聲:“齊國向來擅守,定州又易守難攻,若非早知道我王庭動亂,怎敢派區(qū)區(qū)千人過來?”
“他竟敢如此!”萬俟車犁拍案而起,“父親,我們殺回去罷!萬俟成律性情殘暴,今次他在王庭內(nèi)大開殺戒,想必已有許多人看不下去,您回去打敗他便可輕易稱帝,到其時集結我大遼百萬控弦之士,小小齊國怎能抵擋?”
“這正是齊國、月氏所想。”
“父親?”
“我從軍以來,斬獲齊國無數(shù)大將,連前鎮(zhèn)江王也曾斬于馬下,生平僅敗過一次,如若不戰(zhàn)勝此人,我怎能回去戰(zhàn)勝萬俟成律。”
萬俟安德起身離帳,對侯在帳前的諸將命道:“整軍,打出旗號來,跟著我的旗號走?!?p> 萬俟車犁站在他后面:“父親?”
他拍拍萬俟車犁肩膀:“帶上你的鬼弓去吧,你久未出來,那些齊人都要忘了我北遼鬼弓威名?!?p> 匈人以黑龍為圖騰,凡遼帝子弟一律以黑龍紋胸,萬俟安德為右賢王,所用旗幟自然也是黑龍,遠望去,只見東大營里一面旗幟已升起來,縱然夜里,縱然隔著千軍萬馬,亦能看見上面威武巨龍。
此旗一出,東大營騷亂之勢立緩,北遼兵士自發(fā)的牽了馬跟在王旗后面,那般模樣說是大齊羽林軍也有人信的,哪里像向來軍紀散漫的匈人軍隊。
烏衣衛(wèi)已重新聚起來,周扈嘆道:“萬俟安德果然人杰,北遼百載,未有如此之人也。”
衛(wèi)昱洵看了一眼,握緊了戰(zhàn)刀:“走,跟我去殺他!”
注:【壯歲擁旌征萬夫】摘自宋辛棄疾【鷓鴣天·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時事戲作】。